第90章 楼梯(1/1)
蔸娘和眼前这个宽胖的男人对视着,感到一些压迫感,有点木讷地按照阿涟在耳机里说的话,拉开了一点羽绒服的拉链,露出脖子,伸手往领子里摸索,拉到了挂在脖子上的挂坠绳子。手指头勾着绳子,往外轻轻一拉,把林嘉文送给她的玉麒麟从衣服里勾出来。 翠绿色为主的清透玉麒麟挂坠从蔸娘的领子里牵扯出来,被她握在手心,展示在淡黄色的灯光下。坐在藤椅上的宽胖男人把半磕着的眼皮稍微抬了抬,大概是为了看清这个小小的玉挂坠什么东西,他盯着那个玉貔貅一会儿,又把目光向上抬,盯着蔸娘的眼睛,把眼前这个闯入房间的陌生小姑娘上上下下审视了一遍。蔸娘感到紧张,只有眼神交流没有对话,让环境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连钟表走针的声音都被放大了似的,变得吵闹起来。 房间里点着艾草,有点呛鼻子,蔸娘不是很习惯这种草药灼烧的味道,下意识想要咳嗽,但是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好把痒痒的感觉含在嗓子里,把想咳嗽的欲望吞下去,腮帮子鼓了鼓,只发出两声憋不住咳嗽的气音。 然后,宽胖的男人从藤椅上站了起来。他站起来之后更像是一堵墙了,让蔸娘几乎担心他 出门的时候会被门框挡住去路。他往前走了小半步,蔸娘下意识往后躲,缩缩瑟瑟地往后了一小步。但他停下,只是微微欠了欠他肥硕的身躯,对着蔸娘点了点头,似乎是对一个上位者表达出尊重似的。 蔸娘有些不知所措,眨了眨眼睛,回应了一个点头,发愣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用非常小的声音开口问道:“我来找这片的中间人。” “我知道。”男人说。他的声音和他的人完全不匹配,听上去更年轻而且轻盈,如果光听他说话,会以为是一个瘦高阳光的青年男性。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夫人有一位客人,您需要等一会儿。” 蔸娘点了点脑袋,站在原地。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听得到指针转动的“咔哒”、“咔哒”声音。 “您坐。”男人说。 “哦……好。”蔸娘点点头,看向边上一套工艺过于精细,几乎称得上精雕细琢的红木沙发,一对盘踞在椅背上的木雕龙和木雕凤凰,每一根羽毛、每一片鳞,都被刻画得非常栩栩如生,她挪了小半步,看清了那近乎是艺术品的木雕椅背和把手之后,又停下了脚步。她不太确定这是一个昂贵的摆件,还是一张可以用来坐的座椅。于是她还是尴尬地站在了原地。 好在那个宽胖的男人没有再次邀请,大概只是出于礼貌的问候了一句之后,又继续恪尽职守地做着他看家护院的工作,半磕着眼皮,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尴尬没有维持太久,宽胖的男人身后的墙面发出了一声“咔哒”的声响,打开了一条缝。蔸娘好奇得看过去,还以为是什么深不可测的机关藏在墙面里。细看了一会儿,后来却发现这不过是故意做成墙体的一部分模样的门,墙上都铺上了规整的竖条纹路,把门缝藏进了墙体里,让人误以为这只是一面墙,墙体中其实还有一扇门。这没有什么特别的机关,不过是用了一点装潢上的视觉错觉。 从门后走出来一个比她高了一个半个头的亚洲面孔女人,戴着一副蓝色的眼镜,穿着一款长长的黑色厚风衣,像是穿着裙子似的。开了门之后,那个女人和蔸娘对视了几秒,露出一个算是出于礼貌的微笑,没有多余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对新环境太过敏感了,蔸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出于礼貌,她只好对着这个陌生人点点脑袋,也不敢多和陌生人对视,总是害怕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得罪了人,惹上了麻烦。可是,当那个女人靠近的时候,蔸娘还是忍不住偷偷往上望了望她,那个蓝色的镜框和那张脸,总让蔸娘觉得似曾相识。似乎也是在一个灯光并不是非常充足的地方,似乎也是在晚上,大概只是匆匆一面,但是蔸娘似乎能够确信,这张脸是见过的,还为了什么事情,让她印象深刻。 女人似乎不介意这个过于好奇的姑娘偷看自己,再一次大大方方地对蔸娘笑了笑。 她们擦肩而过,坐在暗门前的男人站起来,打开了藏在墙里的门,邀请蔸娘进入,而刚刚出来的女人往外走。 蔸娘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住了脚步。这会儿她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这个女人了,在港口,在和戎哥、任辉为了那个法国来的二世祖假戏真做的文物盗窃案子,帮娄知铭忙得焦头烂额,但是最后几乎一无所获的晚上。 蔸娘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正在等着自己进去的守门的男人,他正撑着门对蔸娘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里面那位被叫做“夫人”的中间人,也在等待下一位客人。她脑子里飞快地做了一个选择,对他们说了一句:“抱歉,稍等一下下,就一会儿!”接着,她马上回过身。 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玄关,厚风衣的衣摆在门框后面晃了一下,就消失不见,留下有人经过掀开之后,左右摇晃,发出清脆碰撞声的珠帘。蔸娘忽视了阿涟在耳机里疑惑并且企图阻止的叫喊,往外追了出去。 “不是!你到底看见了什么啊!”这是阿涟的声音,还有一声包装袋被弄倒拍到了对面的麦克风附近的声音,那塑料的声响有点炸耳朵。 “啊——我就说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这是蓝老板的声音,听上去距离麦克风比较远,听得到,也听得出她声音不小,但是传到蔸娘的耳朵里更像是背景音,“就怕遇到这种情况,还没人拉着她,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蔸娘小声地再对耳麦说了一句:“抱歉!” 她快步冲出去,越过了那尊摆在玄关的、在暗色里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观音像,接着她的额头撞到了珠帘上的,把一串串的玻璃珠都打乱了,玻璃珠剧烈地左右摇晃,撞在一起,发出剧烈地响声,稀里哗啦的像是急匆匆下了一场小雨。 外头的灯暗,只有楼下楼梯口的地方有一盏红色的应急灯,只能勉勉强强照出一点东西的棱角与轮廓。蔸娘刚刚才从有光的房间里出来,瞳孔还没来得及在光线暗淡的环境里放大,视线还没有习惯离开了灯光的环境,和失去了视觉几乎别无二致。她还记得这个楼道的楼梯又窄又高,不应该这样鲁莽的跑出去,去追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大概比她灵敏很多。 蔸娘快速下楼的动静不小,引得走在前面的带蓝色眼镜的女子回头看,脚步慢了一些。借着红色的昏暗灯光,蓝色的眼镜变成类似灰黑色的颜色,她透过自己的镜片和对方的镜框,视线对在一起。那个亚裔女子似乎没有很惊讶她追下来,或者很恐慌,似乎会想得到她追出来,追上她似的。 安迪在和蔸娘偶遇,又陪了这个帮派姑娘演了一出第一次在大街上见面,好心的女孩拉起一个躺在地上的失意男人的戏码之后,总是发觉有所怪异。虽然没有默契,但是职业习惯让他对这个女孩忍不住有了更多的注意。或许跟着她,能找到关于苏珊的线索;或者说,这个姑娘会出现在唐人街帮派的街区里,也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比起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陌生的地方摸索,不断碰壁,跟着蔸娘倒是一种更便捷有效的方法。 于是,他终于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了他熟悉的事情可以做,就是尽量避过当事人耳目地进行跟踪。 他跟着蔸娘在小路里七拐八拐,从人来人往的地方走到荒无人烟、甚至没有灯的地方。他跟在后面,发现蔸娘对这里似乎也并不熟悉,在每个拐角处,都会在拐弯之前放慢脚步,一只手伏在墙边,先探出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才往里走。虽然一路上都是以一种试探的方式在前行,但是她同时对往什么方向走又十分明确,安迪猜她大概是戴着无线耳机,听着对面有人的指引,慢慢在陌生环境里摸索。而她只有单独一人,那么很可能就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说话声音很尖锐刺耳的阿涟,和另一个看上去更加有女主人气质、在现在暂时充当了类似于蔸娘的监护人的身份的蓝老板。 安迪一开始还担心自己会被这个帮派姑娘发现,但是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跟在身后。他一路跟着来到了一个阴森森亮着红色应急灯的楼道,像极了老旧的恐怖片中会出现的场景。他躲在拐角后面,看着蔸娘动作上都带着明显的提心吊胆,一步一步像是儿童学步一样上了那个窄窄的楼梯。 他来到了楼下,站在那颗红色的灯泡下面,没有贸然跟上去。安迪在楼下大致观察了一遍眼前的建筑,不高,在狭窄的楼间单独成一栋,就是简单的两层建筑,屋顶是经典的中式瓦片屋顶的样子,在黑漆漆的灯光里只能看见个大概的轮廓,屋顶脊梁上似乎还放了什么东西,大概是有着某些寓意的装饰。这座矮矮小小的独栋小楼看上去只有,那个狭窄的楼梯一个出口。于是安迪打算先在下面看看动静,就守在这个唯一的出口这里,看着有什么动静。 安迪没有等很久,就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声音不大,但是和蔸娘穿着的鞋子发出的声音不一样,走路的方式也不太一样。他猜测大概是别人,于是往楼梯口后面的墙壁视觉盲区里站了站,被发现也能立刻装作下一个到访的人。 但是没过几秒,楼上又传来了急匆匆的声音。 安迪稍微往前探了探脑袋,想要看清发生了什么,但是还是警觉地躲在暗处。 蔸娘看见了那个戴蓝眼镜的女子停在了自己面前,没有放慢脚步,反而更着急地往楼下跑,甚至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安全,踩着狭窄的台阶也不去扶着栏杆或者墙壁。 戴蓝色眼镜的女子大概是看她急匆匆地,下意识想让开。蔸娘却以为她想躲开逃走。 估计是紧张的精神状态让蔸娘对四周的环境在生物本能上有了更敏锐的察觉能力,她在昏暗的红色灯光里看见了躲在楼梯后面,探出小半张脸的安迪。蔸娘急匆匆地对着安迪叫道:“是玫瑰罗宾啊!” 安迪这会儿意识到蔸娘在说这个刚刚下楼的陌生女人,是那个帮派行业中大有名气的盗贼,甚至在行外人之间也像一个都市传说一样存在着。虽然很冒险,但是安迪还是配合着蔸娘的追赶,堵在了楼梯道的门口,挡住了那个女人的去路。 被蔸娘怀疑是玫瑰罗宾的蓝眼镜女人看见忽然冒出来,挡住她的路的亚裔男人时,皱了皱眉头,脸上明显出现了警惕和不悦。她抬起胳膊,想要推开这个闯进她的安全距离的男性。 而冒失行事的蔸娘,此刻终于付出了对应的代价。楼梯狭窄,灯光昏暗,她着急地下楼在快要伸手拉住那个戴蓝眼镜的女子的时候,没看路,一脚踩空,蹭着楼梯底部边缘滑了一跤。重心猛得往后的那一瞬间,蔸娘心里终于记起被叮嘱了无数次的“不要乱跑、不要冲动”的话,生物本能让她为了避险,不要让自己摔得受到过多伤害和疼痛感,而四肢乱抓了一顿,企图让自己获得平衡。 但是地心引力没有让她得如所愿,一阵短暂得只有一两秒的挣扎之后,她往后倒的重心只是变成了往前倾斜,于是整个人向前扑,在狭窄的楼梯道里腾空起来往下摔倒。她惊慌地尖叫声吸引了楼梯口的两个人,安迪和戴蓝眼镜的女子不约而同地看了过去,看见蔸娘隔着几层台阶,向他们两个人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