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秋天里(1/1)

到了九月,天气凉下来,树上的叶子也开始落了。 启祥宫的大门关闭多时,宫女太监早被遣散别处,此时院中落满枯叶,一派萧索。 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胖太监领着两个女孩,一人捧着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食盒走了进来。 走在后面的小宫女一手托住食盒,另一手快速掀起盖子,从中蘸了些菜汤舔了舔,又若无其事地改用两手捧着食盒。 走在前面的小宫女往后觑了一眼,当即告状:“双喜公公,小饿鬼又偷吃!” 双喜懒洋洋道:“得了,她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连这些废妃的饭食都要偷一口,还不止一回!上回那事你忘了?” 前头那女孩一时噤了声。 上回皇上命人送了一大盘大青虫子送进去给那个庶人,这辛者库的罪奴端食盒来的时候还自己顺了两条吃。她一想到这饿鬼的牙像闸刀、碾盘,把那两条还在蠕动的大青虫生生切开,碾碎,往外飞溅出青绿的汁水,就一阵恶心。 当时马公公气得抄起门闩就要打:“我打你这辛者库的小贱奴、饿鬼道投胎来的饿死鬼!运牛乳时偷牛乳,运果子时偷果子,连取罐油都要打开来偷喝一口,来了冷宫,连这点吃食都不放过!就算这是虫子,也是皇上特别交代送进来的膳食,你岂敢偷吃!” 还是双喜看这孩子也就十二三岁,又生的瘦瘦小小,皮包骨头,一时起了恻隐之心,一顿赔笑脸说好话,赵九霄也在一旁劝着,马公公才不再追究。 这孩子又从不说自己姓名,自此便落了个诨号叫小饿鬼。 他们把门打开,放下食盒就离开了——前几日送饭进启祥宫时,庶人金氏还拉拉扯扯地说要见皇上,要寻贞淑,小饿鬼那小身板直接被拽倒在地,他们实在是怕再闹出事情。 三人走出宫门,看见大阿哥永璜让侍卫开门,只说有事要问。 侍卫很为难:“大阿哥,皇上说庶人金氏永不得出,您看这……” 永璜道:“她不能出,没说我不能进,开门吧。” 侍卫道:“不是,奴才们也是怕这疯妇再闹起来伤了您……” 双喜不敢多听,急忙带着两个宫女走了。 金玉妍闭目躺在床上,殿门忽然开了。 金玉妍下意识翻身起来,光线里都是飞扬的尘埃,许久不见阳光的她忍不住眯了一下眼睛,才看到一个逆光的黑影。 永璜走进殿中,太监知道这启祥宫早就被搬空了,自己搬来随身带的凳子。永璜坐下,吩咐道:“去把殿门关上,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金玉妍又躺了回去:“哟,大阿哥来了。” 大阿哥打量着金玉妍。 将近一个月不见,她已经不复从前风姿绰约,快速枯萎下去,面色苍白,头发凌乱,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身上的里衣都空空荡荡的。 他心中毫无波澜,淡淡道:“你已被褫夺封号废为庶人,看在你曾经是永璜的长辈,还是唤您一声金娘娘吧。金娘娘,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永璜此来,所为何事。” 金玉妍冷哼一声:“来问我话,还要先刺我两句,这般刻薄,你跟你亲额娘真是十足十地像。你这种孩子,无论在皇后膝下几年,都学不会她的温和敦厚。” 永璜冷笑一声,旋即站起身来逼视着她:“我额娘当年难产而亡,到底是不是你让贞淑下的手!” 金玉妍却是毫无畏惧,懒懒道:“哦?这事啊,后来皇上让齐汝当着皇后和其他嫔妃的面说清了,等他们从圆明园回来,你去问皇上或者皇后娘娘不就得了?你要是没脸见皇后,陈婉茵也是知道这事的,你去问她啊。” 永璜冷冷道:“我就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金玉妍嗤笑一声:“你倒是未卜先知,其实你去问,他们也不会告诉你真相的。而我,我为什么要遂你的意?” 永璜深吸一口气,道:“我听说,贞淑是被粘杆处的人抓走的。粘杆处,可比前明锦衣卫,用起刑来,比慎刑司还要狠呢。” 金玉妍一下子坐起来,又惊又怒地瞪着永璜:“你说什么?” 永璜坐了回去,漫不经心道:“听说贞淑让粘杆处抓到之前还想着逃,结果被粘杆处发现她会武功,为防再生事端,往她的琵琶骨里打进去两根钉子。这穿琵琶骨啊,可是对付江洋大盗的刑罚,一旦受刑,便是有百般武艺,也是废了。 这贞淑是金娘娘的心腹,想来是再忠心不过的,只是粘杆处流水般的酷刑,就是一个铁打的人,也得给打废了,这会子回了北族,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真是可怜啊。” 金玉妍想起当日贞淑的惨状,尖叫一声:“你给我闭嘴,闭嘴!”就要扑上来打他,只是已经几日没怎么进食的人,刚刚支起身子就无力地向前一趴,往前伸出的手也只是无力地在永璜面前晃了一下。 永璜微微一笑:“不过金娘娘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北族老王爷的奏折,已经传遍朝野了。皇阿玛问责,老王爷诚惶诚恐,上折说明,什么四人馆,山虎会,都是妖妃张禧嫔的族人搞出来的,他当年还是王子的时候就没少被张禧嫔为难,深恨于她,请皇阿玛立刻将这些贼人斩杀。 至于贡女金氏,世子已经查明,金氏是其父母抱养来的,血脉不纯,连是不是玉氏的人都不知道,他已经将金氏的养父母流放了,世子也呈了请罪的奏折。为表歉意,老王爷愿意将自己的亲女、世子的姊妹玉芥翁主上贡大清,以示臣服。” 金玉妍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到最后更是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不可能!不可能!” 永璜一脸无辜道:“就算我只是想刺激你,我也没必要同你说假话啊。这种朝野皆知的事情,我难道不怕你问侍卫、太监吗。” 金玉妍的泪水夺眶而出,先是抽泣两声,随后竟是大笑起来。 她笑着落泪:“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世子的一个微笑,结果到头来,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太可笑了!” 接着突然转向永璜,神色中带出一丝疯狂:“你不就想知道你额娘是怎么死的吗?我告诉你,你额娘,就是咎由自取!当日齐汝已经明言,你额娘的死跟吃食根本没有关系,她是痉病复发才难产的! 活该!谁让她不服皇后,要与皇后处处争先,非得拼着在皇后之前生下长子!十六七岁就怀孕生子,这才落下了痉病!哈哈哈!对了对了,痉病是热邪,都是因为你!你阳气太重,克着你额娘,才让她得了这种病!你额娘不是我害死的,是你自己害死的!” 永璜霍然而起,将凳子带倒:“你胡说!” 金玉妍仰天大笑:“不是你要问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敢认了!哦我明白了……”她吃吃笑着,指向永璜:“你怀疑皇后,就是因为,你不能接受你额娘是死于产后病,因为生了你才落下的产后病!哪怕是怀疑一个一直对自己好的人,哪怕这份怀疑引得皇上骗她吃下相克食物,也总好过觉得是你自己害死了你额娘不是吗!” 永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启祥宫的。 太监紧张地跟上来,见他仿佛没什么情绪波动,才松了口气。 下午,他如往常一般,练着骑射。 练完收拾弓箭时,背后突然传来永琏的惊呼:“大哥你的颈后怎么长东西了?” 他伸手往后一摸,的确是有一串珠子似的凸起。 他笑了笑:“许是秋燥吧,无妨,抹些薄荷膏就好。” 当晚,双喜再次带人去送饭时,打开门,却觉出有些不对。 金玉妍虽然大部分时间躺着不动,却至少会发出些翻动身体的声音或者喘气声,此时启祥宫中却是太安静了些。 他举灯凑近金玉妍,用手指在她鼻下一试,立刻冲了出去:“传太医!庶人金氏没呼吸了!” 金玉妍的死讯传入圆明园时,皇帝正在拟一封旨意。 他的手一顿,淡淡道:“北族既有示好之心,朕就留她一份体面,以妃礼下葬吧。” 想了想还是吩咐进忠:“金氏不配受我大清后人祭拜,朕记得前儿有个病死的宫女,你就让她代替金玉妍受香火吧。” 这时宫人来报,魏嬿婉来了。 嬿婉带着一套活计,扇套、荷包、烟袋套等一应俱全。香色的底子,绣着福寿纹。 皇帝笑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朕做这个?” 嬿婉道:“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后娘娘说皇上赏的漳缎珍贵非常,要先给皇上做一套活计和一身衣裳,才敢做自己的衣裳。如今活计已经得了,衣裳嘛,皇后娘娘让奴婢来问问皇上的尺寸。”又道:“皇上一向忙于国事,衣裳都松了,是该重新量了身形裁衣裳。” 皇帝笑叹道:“皇后还是谨慎。只是你如何知道朕的身形?” 嬿婉道:“奴婢从前在四执库,一直伺候皇上的衣裳,皇上的身形,日日如在眼前。” 皇帝张开双手道:“那就添件新的吧,你替朕量。” 嬿婉道:“奴婢不敢。” 皇帝噙着笑意:“有什么不敢的,朕要你量,你量就是。” 魏嬿婉这才伸出双手,触碰在皇帝肩上。她的双手缓缓地张开、合上,慢慢游走在皇帝身侧。 皇帝闭眼问道:“皇后这一向在忙什么呢?” 嬿婉道:“听说有位娘娘要入宫,皇后娘娘正在忙这事。” 皇帝嗤道:“当年金氏在潜邸几年,入宫才封了贵人,如今这个虽是翁主,却是个北族的赔礼罢了,给个常在之位都已经高了,哪里当得起一句娘娘!倒是你,也是要入宫的人了,这称呼该改改了。” 嬿婉道声是。 皇帝感受到嬿婉的手指慢慢往下,到了腰际,又一点点向后,身体也慢慢靠近。 他忍不住伸出双手,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道:“朕想,趁慎嫔封妃、玫贵人封嫔,把其他人的位份也升一升。至于你么,先前跟皇后商量要给你个常在之位,如今想想,还是封个贵人吧。” 他听见嬿婉欢欣鼓舞的话语:“臣妾多谢皇上!”心内感到十分满意,却没有看到嬿婉的眼中并无笑意。 宫中朝中纷纷扰扰,远在漠北的傅恒却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与其他乌里雅苏台的官员、军士和蒙古亲贵们一同随超勇亲王行猎。 此时已是秋季,天高云阔,茫茫原野,一望无际。 超勇亲王在队伍最前信马而行,兴之所至,扬鞭一指,吟诵起苏东坡词: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射天狼”一句毕,他已拈弓搭箭,信手一射,不远处一匹灰狼应声倒地。 众人叫一声好,策棱纵马前去,一刀插入狼腹,将狼彻底杀死后才让随从将狼尸拖走。 其余人也跟了过来,大赞策棱宝刀未老,不减当年神勇。 策棱捋须笑道:“哪里哪里,此狼虽未老,却已落单,想是在狼群中争抢头狼之位失败,而受驱逐,失了狼群庇护的狼,猎杀起来并不难。” 几顶帐篷中,众官员夫人和蒙古亲贵喝着奶茶,吃着烤饼炒米,各自聊着天。沉心一袭宽松的翘肩大红长袍盖住滚圆的腹部,外罩一件绛色瓜蝶纹对襟坎肩,身上虽是满蒙衣裳混着穿,头发却是按照喀尔喀妇女的样子梳成中分,两边戴上银镶玛瑙辫套,中间簪着一支银镶珊瑚簪。由于她已有将近五个月身孕,超勇亲王的儿媳固山贝子夫人塔娜特别照顾,为她安排了最暖和的位置。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满语和蒙语跟人聊着香粉、发油,当其他夫人夸赞她用牛髓和牛羊油和的面脂时适当表现出谦逊和恭维,又听了一耳朵谁家在娶妻,谁家在嫁女。 正说话间,男人们已经满载而归,带回各样猎物,其中最为惹眼的还是超勇亲王猎回的灰狼。 傅恒猎回来三只野兔,一只旱獭,还掏了一窝黄鼠,也算有些收获。 到了晚间,两人在自己的帐子吃着饼卷羊肉。一名女仆在一旁搅动着一大锅肉汤。外间两名仆役正在处理猎物。 沉心道:“说是按照这儿的习俗,这内脏得留着祭长生天,咱们能留一样猎物,剩下的得分给旁人,那旱獭的皮子不错,咱们留下,日后拿去送给兵部衙门章京吧。” 傅恒哦了一声道:“早知道多打一只先分给人家了。” 沉心道:“我又不缺那两块皮子,分给人家的是礼俗,你自己打的,拿去送给上峰才显心意呢。还有啊,兵部记司官家的宁楚克嫂子有个侄女,是大盛魁一个大掌柜的独女,想说个人家,跟我打听呢。你看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得知根知底信得过。” 傅恒又是哦了一声。 沉心奇怪道:“你这一两个月来怎么都闷闷的?” 傅恒“啊”了一声:“很明显吗?” 这时仆役来通报:“超勇亲王到了。” 策棱已经掀帘子进来,一只鸟旋即扑棱棱飞了进来,又被策棱一拉拴在腿上的细锁链,乖乖飞回他肩头。他感叹一声:“好香啊!” 两人急忙起身相迎已跟了进来,策棱道:“富察夫人身子重了,还是坐着吧。你们就当老夫是一个按礼俗来送猎物的老猎人,不必多礼。” 说着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一大块肉和两张赤狐皮。 策棱抚摸着肩上的鸟:“还有这只草原百灵,成衮扎布那小子套的,给你们两个听个热闹。” 傅恒道:“额附,这皮子太贵重了。” 策棱道:“草原上,皮子不是什么难得东西,要不是孕妇不能碰獐子,还有两张獐子皮呢。收下吧。” 接着又说:“哦,老夫想起来了,过一会儿啊,就到了祭祀长生天的时候了。秋日里夜间寒冷,夫人有身子,就不必去了。老夫和傅恒守备去一趟,很快就放他回来。” 他带着傅恒来到帐外,各自上了马,仆人已经拿上包好的猎物内脏,跟在后面。 两人骑马走了一阵,策棱突然问:“你是不是还在想纳尔布那些妖言?” 傅恒不好意思道:“额附都看出来了。” 策棱心道你都把心情写在脸上了,有什么看不出来的! 心下不禁叹了口气:这年轻人心眼不多,心事倒重。 只是事涉皇家,他也不能多说,只得道:“如今乌拉那拉氏连旗人都不是了,可见皇上也觉得纳尔布确实是妖言惑众,你也不必多想了。” 策棱又想到皇帝外放傅恒到乌里雅苏台,他一开始还以为是皇帝派心腹来制衡他的,但傅恒不过是五品的绿营换防守备,官职并不高,而且他虽在贵族子弟中已经算是个好孩子了,但毕竟还年少,很多事情既不够敏锐,也不够圆融,做守备是尽职尽责,可如果他是来监视甚至牵制自己的,那他可太不够格了。 难道皇帝,主要还是为了下放傅恒?是为了把小舅子磨炼成心腹重臣,还是因为惧怕外戚壮大,所以急着把富察氏中还未正式步入仕途的子弟打发到边鄙之地? 如果是前者,策棱还会赞叹一下皇帝的苦心,如果是后者,那这位新帝不但怯懦多疑,而且愚蠢。所谓宰相必起于州部,将帅必发于卒伍,傅恒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在漠北这个军事重地掌绿营兵卒钱粮庶务,假以时日,就算不成沙场宿将,行军打仗也是离不了他的。 无论如何,傅恒如果未来几年心性不偏,不犯大错,以他在漠北锻炼出来的能力、他本身的家世和他岳家,此人将会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自己对他,除了表面的礼遇友善,更应该多多提拔拉拢才是啊。 傅恒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当年绛雪轩选秀,确如纳尔布所言。皇上本来已经要把如意给了姐姐,可是乌拉那拉氏的格格一去,又当场取回,要给乌拉那拉氏的格格。要不是先帝有命,这嫡福晋之位就是乌拉那拉氏的。 这话当年在京城的命妇圈子里都传遍了,额娘听了很是焦心,整日说后悔不曾教导姐姐如何对付妾室,这下有个宝亲王最爱的青梅竹马侧福晋,姐姐在王府里该如何自处?到后来竟是都有些魔障了。当年他虽然只有七八岁,懵懵懂懂,但听到那些议论嘲讽还是隐隐感到难受。 长大后,又听到阿牟其和二哥的对话,更觉得皇上并不喜他姐姐,当年娶了她也是因先帝之命,后来的礼遇不过是姐姐自己争气,家族中也还有阿牟其和哥哥撑着,所以皇帝才假以辞色。 且只靠着姐姐,家族荣华能有几时?乌拉那拉氏便是只有后宫的女人,所以才会景仁宫一倒台便开始衰落,家族子弟无能,才会先因旧案被贬官,之后站错队跟了弘皙,全族受到毁灭性打击。 他想来想去,唯有让皇帝觉得整个富察氏强大,强大到他离不开,又不敢轻易处置,才是家族、姐姐和自己的前途。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阿牟其,阿牟其十分赞许,接着告诉他:“文臣的路子,我这一代已经走到顶峰,你们这一代,还是走武将的路子吧。你二哥已经在天津镇领兵,皇上不会想富察氏中再出一个能带兵打仗的人。但是还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漠北。 皇上自小不得宠,幽居圆明园,少得先帝教导,他能当皇帝不过是因为三阿哥倒台太早,五阿哥生母是汉军旗,其他阿哥又太小,靠着当今太后捡了个漏,实则他对军政并不在行,如果你提出想去漠北,他只会觉得不必按照成例让你这个御前侍卫出将入相,倒是可以远远把你送到边地以削弱富察氏在京城的势力,且是你自己提的,赖不到他头上。 他可想不到,乌里雅苏台北接俄国,西临准部,又统合蒙古各部,是个再关键不过的地方,你一个三等侍卫,平调过去该任个五品武职,正好是绿营换防守备,官位不显,不招人忌,但涉及钱粮兵卒,既能积累军中人望,又能通晓行伍庶务,还是在边防重地,磨砺几年,有得是皇上要靠着你的时候。”接着又教他话术,果然,不久后,皇帝便将他派到了乌里雅苏台。 只是他没想到,姐姐已经当了六年的宝亲王嫡福晋,三年的皇后,生儿育女,保护嫔妃,甚至亲自举行过亲蚕礼,乌拉那拉氏的人还在拿当年绛雪轩的事情说嘴。看来自己和富察氏的路,还很远。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一路,策棱又想起一事,说:“等夫人诞下孩子,出了月子,让夫人先回京城住一段日子吧。” 傅恒心下一惊,问:“额附,难道漠北要不太平了?” 策棱道:“说不好。准噶尔一直对喀尔喀部虎视眈眈,这会儿要遣使入京,最迟明年春,漠北与准噶尔会就边境划分谈判。若是谈不拢,也许,会再起兵戈啊。今日行猎,本来也是为了看一看这些兵士官员面貌如何,顺便提振士气,为谈判做准备。” 他抬头看向天上的星辰:“准噶尔如今已经不是几十年前的光景,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射天狼的那日。” 两人慢慢靠近祭台,傅恒远远地看到,篝火的红光里,一张巨大的狼皮筒子,被高高挂起,在萧瑟的风中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