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疾风骤雨上半场(1/1)

皇帝在皇后这儿吃得很勉强,阿箬倒是留了纯嫔用午膳。 因阿箬还未出小月,饮食多以清淡滋补为主。宫人端来紫米粥、枸杞红枣炖蛋、当归炖羊肉、参片鸡汤等几道菜,两人用了,芸枝又上了两盏牛乳茶,一个漆盒装的各色果子。 两人闲话一回,白蕊姬也到了。 她熟门熟路跨进殿来,人还没进来声音先飘进来:“慎嫔娘娘倒是恭敬得很,我早上来了就听芸枝说你去了皇后娘娘那儿谢恩,倒叫我跑空一趟,啊嫔妾见过纯嫔娘娘。” 她敛了嚣张声气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纯嫔本是个性子和缓的,自然不多计较。 白蕊姬让舒云拿出一大盒阿胶核桃糕,三人聊了一阵,苏绿筠问起和安公主。 白蕊姬叹口气道:“也不知是因为早产还是因为中过毒,璟泰从小到大,虽说大的症候没有,这小病小痛的倒是反反复复,前儿吃了碗酥酪,就有两声咳嗽,太医说是什么肺气虚,这两日又是橘皮散又是阿胶散的吃下去才好些。” 阿箬听了道:“太医前儿给本宫开了什么龟鹿二仙胶,要不拿点给孩子补一补?” 苏绿筠道:“慎嫔妹妹,这药可不能混吃啊。这龟鹿二仙胶是拿龟板、鹿角、人参等熬的大补之物,小孩儿家可禁不住,反而要伤身的!” 阿箬道:“是嘛!我听说五阿哥生下来那会儿用了不少鹿茸、人参、麝香什么的,还以为孩子能吃补品呢!” 苏绿筠道:“五阿哥还不是生母作孽,生生把孩子的身子给毁了!那些补药啊就是吊着气,能拖一时是一时罢了,太医哪还虑得上会不会伤了根本呢。” 说着又压低声音叹道:“我去探视永璋的时候,听那些奴才们说呀,这五阿哥两个月还不能抬头,现下也四个月了,还不能翻身呢。” 阿箬和白蕊姬都是一惊,阿箬道:“好了,也是妹妹不是,不该提这话头,一说这些又想起乌拉那拉氏和珂里叶特氏,没得让人烦闷。” 白蕊姬岔开话题道:“要不那龟鹿二仙胶还是匀我点,我自己吃吃得了。我这几年月信不准,一时多一时少的,还每每手脚冰凉,太医说是当初生璟泰时耗损过度,可药喝了几年也没补回来。” 苏绿筠道:“妹妹呀,本宫生永璋时已经二十二岁,产后尚且调养了好一阵子,你生璟泰时才多大,又是难产,更是伤身,要补也得缓缓地来,不能心里着急就乱吃大补之物。 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休说是两三年,就是再多调养个五六年都不为过。当年哲妃也是年纪轻轻生下大阿哥才亏了身子……”一语未毕,忽然觉出自己说错话了,赶忙遮掩过去不提。 正说着话,宫人通报,皇上来了。 白蕊姬、苏绿筠知道皇帝必是来寻阿箬,对皇帝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皇帝坐下,看见桌上漆盒里还有几样肉丝松饼、麻饼等点心,方才在皇后那儿没填饱的肚子又叫起来,就要拿了吃。 阿箬道:“怎么能让皇上吃臣妾等剩下的!”就打发芸枝又去拿点心。 芸枝又拿来一个分格的漆盒,里头装着鱼蓉花糕和油炸的小鱼。 阿箬道:“皇后娘娘说近来皇上喜欢河鲜,臣妾让人备下鱼虾做的小点心。” 皇帝勉强笑了笑,才道:“朕不过一次心血来潮,也不是今后就只吃河鲜啊,太医说慎嫔这一向有些多思多劳,皆是太费心之故。” 说话间,一封小小的卷轴从皇帝怀中滑出。 阿箬急忙捡起来交给皇帝。 皇帝却道:“这是你阿玛写给朕的一封手书。阿箬啊,你阿玛是乌拉那拉氏门下所出,又治水有功,这一封手书更是情真意切,朕看了也十分动容啊。你为人子女,也是乌拉那拉氏的旧仆,朕就破个例,允许你看看你阿玛的这些肺腑之言吧。” 皇帝走出天地一家春,进保道:“皇上,方才来消息了,军机大臣们看过您的旨意,现下已经到了圆明园,在九州清晏候着呢。您看……” 皇帝没好气道:“朕要是不去,那些老臣岂不是又要喋喋不休,走吧。” 到了九州清晏,张廷玉、鄂尔泰、高斌、讷亲齐齐行礼:“臣(奴才)参见皇上!” 皇帝挥手让众人平身,道:“朕的意思,和兆惠送回来的文书,诸位臣工都明白了吧。该怎么做,拟个章程。” 张廷玉道:“皇上,这北族为我大清臣属,却阴为结社在先,败坏民风在后,为桂铎大人所阻后便意图除之而后快,酿成辽河惨案,实在是犯上作乱,有不臣之心!似此等坏了君臣之义,尊卑之别,律法之禁的悖乱举动,若不严惩,便会示北族以怯懦,长北族之骄狂,更会令那些地方官员,尤其是边境州县的属官人人自危!因此必须问责北族王爷,令其交出幕后之人,并将那些杀手押赴边境诛杀弃市,以示我大清国威!” 高斌道:“皇上,北族这几十年来常有越境之举,盗伐树木,盗采人参之行数不胜数,只怕进献的人参有不少本就是关东盗挖的,就和那个四人馆一般,分明是窃据我大清的资财,此次本就是北族理亏,他们岂敢说什么?若能趁机再次震慑、敲打北族,便能减少此种行径。且,北族与大清有药材贸易,若能以此事令其让利,也有益处。” 鄂尔泰道:“皇上,唐太宗云,蛮夷畏威不畏德,北族本是被太宗文皇帝打服的东夷贰臣之国,如今又有这些阴诡之举,这北族确是有不臣之心!奴才以为,当令辽东将军陈兵边界、同时令天津镇总兵率水师自渤海逼近北族平安道,成合围之势,以为震慑,然后事可成也。” 讷亲也道:“奴才以为诸位大人所言有理。另外北族竟然自康熙时就在大内安插暗桩,历经三代帝王,也不可不查。” 众人又议论一阵,最后由张廷玉会同刑部拟檄文送往北族以为声讨,同时按照鄂尔泰的意思,由兵部令东路北路两路人马形成威慑。至于彻查大内暗桩,则由内务府与諴亲王一同办理。 而三人组这边,也觉得不可被动等待皇帝的安排,向元一要了最近皇帝的vcr记录来研究皇帝有何计划。 元一放出整理好的vcr,道:“估计他想故技重施,若是金玉妍那边把陷害气运之子的事情招了,他就引别人逼着他不让他把气运之子放出来,然后顺坡下驴表演一下被逼无奈。 你们到时候可以把事情的严重性定性下来,最好说成是乌拉那拉氏家族自作孽,既能让气运之子还呆在冷宫,又能减少让气运之子通过因果吸食气运的可能性。毕竟,这个家族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人死债消,要吸气运也最多吸一次。” 两日后,皇后召集后宫众人,除了阿箬因尚在休养得皇帝特许不必前来,高贵妃、仪嫔、舒嫔、纯嫔、玫贵人、秀常在、庆常在都到了,魏嬿婉也侍立在皇后身侧。 高曦月率先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召集后宫众人,是有何要事吗?” 容音道:“是皇上有要事,才让本宫请来诸位妹妹。” 正说话间,皇帝肃然走进,众人急忙起身行礼。 皇帝一挥手:“都平身吧。”便缓步上了主位坐下,接着厉声道:“带进来!” 进保传令下去,便有两名侍卫拖着一女子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这女子竟是金玉妍。 只见金玉妍形容憔悴,面上妆容已晕开,残余脂粉凝结在脸上,挡不住眼下青黑,头上的金嵌玉石髻和各样白玉的珠花已经和凌乱的发丝纠缠在一起,一身粉色绣立木桃花缎袍上早已沾了灰尘,起了褶皱。 众人正心下纳罕,只听皇帝道:“金氏前两日在大阿哥面前挑拨离间,红口白牙说当年哲妃之死是皇后不满哲妃携子争宠,暗下杀手,幸而大阿哥深明大义,向朕举发了此事。朕便将金氏关押在圆明园一处暗室,只等今日,在众妃嫔面前分说明白。” 皇后神色一凛,立即跪下道:“皇上,哲妃当年难产去世乃是意外,臣妾不知嘉贵人为何要如此冤枉臣妾,但臣妾问心无愧,皇上若有疑虑,大可叫当年为哲妃接生的太医与稳婆前来对质。” 高贵妃旋即道:“哲妃虽是皇后娘娘族姐,但皇后娘娘是富察氏中最尊贵的沙济富察氏所出,哲妃不过是一管领的女儿,两人出身云泥之别,皇后娘娘岂会视哲妃为威胁?” 仪嫔道:“皇上,当年哲妃生下大阿哥后有产后病,卧床不起,落下病根,之后几年间常常腰酸背疼,皇后娘娘与纯嫔娘娘也去探望过几次,送过药材,只是终究是亏得厉害,一直没补回来。 后来哲妃产女时,激起了旧病,气血淤塞,腰背无力,用了多少催产药都催不下胎儿,这才一尸两命。当时臣妾还是皇后娘娘的侍女,这都是臣妾在皇后娘娘身边听稳婆太医亲口说的,臣妾也断断不信是皇后娘娘下手。” 纯嫔也道:“是呀,皇后娘娘平素对大阿哥视如己出,关怀备至,可见没有忌惮之意,只怕嘉妹妹误会了什么吧。” 皇帝冷声道:“误会?纯嫔只怕把金氏想得太好了吧!”说着又道:“把贞淑带上来!传齐汝!” 侍卫又将贞淑拖了上来,众人见贞淑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侍卫一放手便直接倒在地上,都是悚然一惊,金玉妍更是心胆俱裂,哭叫一声就朝贞淑爬过去,又被侍卫拦住。 皇帝道:“把这个贱婢架起来,让她自己说!” 贞淑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拉起,架住双臂。她已受多日拷问,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断断续续道:“是,是奴婢,让哲妃的婢女给她煮了相克之物……奴婢是不满,不满哲妃仗着生下长子,嚣张跋扈,欺凌主儿,都是……奴婢一人所为……” 这时齐汝道:“皇上,微臣看了贞淑的供词,这些所谓相克之物,如鳖与……”皇帝横了他一眼,他急忙改口道:“这种种相克之物,虽确实出自前明李时珍《本草纲目》,但多为性味相冲,食之会致使相应的食材药材失去药效,或是俱为寒凉,食之易人腹痛腹泻,所以不宜同食;但哲妃娘娘本是体热之人,所受影响有限,当年难产,也是因痉病复发,气血不行,腰背无力,而这痉病是热邪之病,跟那些平素所食之物,并无关联。” 皇帝道:“虽说并非是贞淑所为才致哲妃难产,但贞淑有此心,已经可恶至极!且还另有勾当,更是可恨!把张念祖带上来!” 侍卫又将一同样伤痕累累的太监拖了进来。 那太监看起来比贞淑好一点,可也仅仅是一点。他似乎已经被吓破了胆,一见皇帝就磕头道:“皇上,奴才都说,都说!求您别让他们再打了!是奴才一直让人偷偷往宫里宫外替北族递消息,是奴才让三宝为珂里叶特氏带朱砂,是奴才要圆明园的尹灿成想法子除去慎嫔娘娘腹中胎儿,奴才都是听嘉贵人的话才这么做的!嘉贵人才是主谋!还有,还有,嘉贵人还派贞淑让奴才留意过庶人乌拉那拉氏宫中的太监,以为她所用,奴才知道的就这么多,求您别打了,别打了!” 那太监每说一句,妃嫔们的惊骇就多一分。说到最后,殿中已经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直到金玉妍哭道:“皇上,臣妾冤枉啊!慎嫔的事情,臣妾真的不知道!”接着贞淑虚弱又愤怒的话语打破这份寂静。 “张念祖,枉我以为,你在大清多年,是个做事做老了的人,你受不过刑,就这么胡乱攀扯着主儿!明明,是我,只有我找过你,这一切和主儿有何关联!再说慎嫔的事情,分明,分明是你看主儿失宠,自作主张递了消息出去!” 张念祖磕头不止:“皇上,皇上,奴才先前和嘉贵人的确没什么交集,那都是因为奴才一直都为北族传递消息,是直接听命于北族王室,奴才的位置紧要,不能轻易为嘉贵人做事,否则若是暴露,这个经营多年的气口就全完了!可是珂里叶特氏的案子,确实是嘉贵人说,拉下皇后不易,必须借重我们的力量,奴才这才……这才……之后也是嘉贵人……为了让皇上不顾忌桂铎……才痛下杀手的……” 贞淑怒道:“你不愧是妖妃母家所出,果然卑鄙无耻!”说罢又转向皇帝:“皇上,此人真是受刑不过才胡乱攀扯的,这些事情,有些是奴婢不满皇后娘娘屡次为难主儿,自作主张,有些是他们自己做的,这一切都和主儿没有关……啊!”话未说完,皇帝已经疾行而下,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她本就是用手撑着身体才勉强跪着,这一掌之力令她惨叫一声歪倒在地。 金玉妍不顾侍卫阻拦,膝行过去,紧紧将贞淑护在怀中,含泪对皇帝道:“皇上,臣妾真的冤枉,这许多事臣妾都没有做过,臣妾只知道桂铎是慎嫔的阿玛,曾在贵妃的阿玛手下,却不知他如今在哪里做官,怎么能指使人杀人啊!再说北族对您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情,这是有人陷害啊皇上!贞淑已经受了刑,求您不要打了!” 话音未落,她脸上也挨了重重两掌,皇帝指着她怒道:“你还敢狡辩!” 皇后起身跪下道:“皇上息怒!” 众嫔妃也跟着跪下:“皇上息怒!” 高贵妃道:“皇上,这桩桩件件,涉及多位皇嗣、嫔妃,还有皇后娘娘,甚至还有前朝重臣,臣妾请求您严惩嘉贵人,以证后宫纲纪!” 桂铎是她阿玛所荐,若是这回真的就这么死了,岂不是要削弱他们高家在前朝的势力,进而让她失去依傍!这让她高曦月如何能忍!而且去了嘉贵人这个四阿哥生母,日后也不必担忧四阿哥不向着她这个养母。 皇后道:“皇上,这张念祖所招认之事,骇人听闻,臣妾以为应当详细查问,尤其是,嘉贵人、贞淑、张念祖,还有无同党。” 皇帝深吸口气,道:“你们都起来吧。张念祖,拖出去,即刻杖毙!贞淑——”他转向金玉妍,语气冰冷,“朕会留她一条性命,将她押回北族,由她亲口把你们主仆做的好事,一一告诉老王爷,看王爷要如何向朕交待!至于你,朕看你做过多少事情,你自己都记不得了,也不差那一件两件的了!金氏着即刻废为庶人,送回启祥宫幽禁,永世不得出! 还有你的儿子,你不就是想着,四阿哥做不了太子,就想法子扶一个无能的阿哥做傀儡,让四阿哥当摄政王爷吗?朕告诉你,你永远别想!四阿哥不用等长大了,即刻传旨履亲王府,将四阿哥出嗣,为履亲王嗣子,长大后也只许当一个闲散王爷,不得参与国事!” 金玉妍哭道:“皇上,四阿哥是您的儿子,您可以不要我,您不能这样对四阿哥啊皇上——”侍卫不等她多言,立刻将她连架带拖地押了出去。张念祖早就吓得软成一滩烂泥,也和贞淑一起被拖了出去。 高曦月也有些慌,凄然道:“皇上……” 皇帝叹了口气:“曦月啊,四阿哥娶妻前,朕还是会让他留在宫中,仍然交由你抚养,只当是为宗亲抚育后代,朕答应你,即使他出嗣,朕也一定会让他仍要孝顺你这个养母。” 高曦月这才松了口气,道:“臣妾多谢皇上开恩。” 履亲王年过半百,福晋富察氏也四旬有余,等四阿哥长大,只怕也奉养不了他们几年,之后还不是只剩自己这个养母,哪有不孝顺自己的道理。 至于四阿哥不能参与国事这点,她倒是并不担心,横竖四阿哥争不过二阿哥这个嫡子,如今皇上金口玉言,四阿哥算是终身有靠。 这时舒嫔道:“皇上,方才那太监说什么留意过庶人乌拉那拉氏的事情,实在令人细思。臣妾也曾听闻乌拉那拉氏毒害皇嗣,如今看来,也许,她是为人所冤。” 纯嫔也道:“是啊皇上,这其中,似乎有些蹊跷吧。” 皇帝有些头疼,果然,事情还是到了这一步。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见阿箬身着一身素色长袍,托着一封手书,缓缓走进。旁边进忠跟进来跪下道:“皇上恕罪,慎嫔娘娘说有要事一定要进来,奴才劝不住啊。” 皇帝心内暗喜,上前挽住她的手:“慎嫔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还没出小月,歇着便好么?” 阿箬恭谨行礼:“臣妾见过皇上。今日既然皇上、皇后娘娘与众位姐妹都在,臣妾有要事要奏。”接着后退一步,重重跪下,高举手书。 “臣妾此来,是要举发,乌拉那拉氏暗中培植势力,钻营欺瞒,结党营私,欺君罔上。家父桂铎的这封手书,就是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