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受伤(1/1)

高璃的记忆依旧停留在那一天。 王爷的血溅在窗纸上,窗纸融了,那血便一点一点滴在心头,滴出十余年的恩。 被封印记忆后的高璃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平阳王,他亲手教她读书习武,关照她饮食起居。在朝中令众人赞誉为瑶林琼树的人物从此就常常被她愚蠢的问题和茫然无辜的眼神气得面目扭曲再无风度,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放弃过她,一次都没有。 他和高璃早逝的母亲一样无限地容忍她的笨拙,也和她的母亲一样,倒在一片血泊中,倒在她面前。 又是这样,她所深爱的、依赖的人再一次生死相隔,而无能的自己依旧什么都做不到。王爷叫她不要怨恨,可她怎么能不恨?纵使王爷对不起很多人,却唯独从未对不起她——她不能不恨,却不知究竟该恨谁。她从来都不是个聪明孩子,想来想去只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又没有家了。 会温柔地抱着她的母亲不见了,总是一边骂她能吃一边给她添饭的王爷不见了,于是所有的快乐和期待也统统消失,她不知自己该去往何方,未来的意义是一片迷惘,所以束手就擒,一心求死。 “嚓——” 手上的锁链被外溢的剑气“不小心”斩断,一根铁丝伸了进来,几下撬开了手腕上残留的沉重枷锁。 高璃这才从恍惚中走了出来,面前正垂头为她解开枷锁的人却令她身体一僵:“是你?” 她没有忘记,除自己之外,王爷决定自刎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莫心素! 陆桑稚正在和保护我的阿洛对战,阿洛代表现阶段活死人能达到的最高水准,但若非陆桑稚有意放水,断然不可能拖上超过一柱香时间,再长恐怕观沧澜起疑,我将高璃脚上的锁链也解开:“快走。” 意料之外的疼痛从小腹传来,我微微一怔,下意识按住要冲出来的玉虹。低头一看,刚从我手中扔下的铁丝被高璃抓在手里,扎进了我的身体。 “我不会跟你走的。”高璃的手颤抖着:“是你们……是你把虫五放出来的,你们害了王爷,害了那么多人,现在还想再来利用我吗!” “……”疼痛令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我垂眸看着她的手,没有解释什么。 也对,在她看来,我是和观沧澜一起的人,放出虫五是真,宣城众多衙役因此而死是真,以言语逼杀沈宣泽更是事实,辩无可辩,无需再辩。 “恨我么?那你该再往上刺一点,刺得更深一点才对。”我狠狠心,将那铁丝一把拔出,抿了抿因失血变得苍白的嘴唇:“你走吧,不是和我走,而是……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我的路?”高璃流下了一行泪:“我的路已经被你们毁了!” “为什么?因为沈宣泽死了吗?”我将布条紧紧缠在腰间止血,额上冒出冷汗滴滴:“把自己全部的意义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你所经历的,所痛恨的一切只会在一生中不断重演。你这样做,只是在白费沈宣泽临死前对你的一番苦心规划!” 高璃愣住了:“苦心……规划?” “他从察觉到自己走上歧路的那一天开始就为你做好了准备,如果你的身份是郡主,是他的女儿,就会被人紧盯不放;只有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护卫才不会吸引过多目光,最多被通缉一阵,过后便无人注意,到时自有一番天高海阔。”我咬牙忍痛,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诘问:“他临死前还在为你打算,看看你现在在做什么!” “束手就擒,再次把命交给别人来断,高璃,你窝不窝囊!”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高璃贴着墙壁蹲在了地上,抑制不住的哭声从嘴里断断续续地溢出。 由于伤口的缘故,我没有再俯身安慰她,只是伸手,将被禁卫军搜走的,属于沈宣泽的墨玉扳指递到她面前:“你的路不在狭窄的后院,你也不是只属于某一个人附庸。你既有防身的武艺,又有花不完的钱财,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天地之大,快马恩仇,何必空负年华,将自己困囿于不属于自己的仇怨中。” “高璃!跟我走!”摩朔伽的声音由远及近,越过我时,含义不明的视线互相交换。我将扳指塞到高璃手中。 “去吧。”我轻声道:“这也是他的愿望。” 阿洛明显已经不敌,摩朔伽接上他的攻势与陆桑稚对战:“道门魁首陆道长,也变成了皇族膝下的一条狗吗!” 陆桑稚一头雾水,有点弄不清事态到底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看着面前骂的厉害手上却没什么实招的摩朔伽,心中的违和感喧嚣不止。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携着角落里的我彻底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 “你来的也太慢了些。”我闭上双眼,终于咳出一口血来。 观沧澜笑了:“是吗?我倒觉得,就算我不来,今天\\u0027东昼\\u0027也能脱身呢。” 他在“东昼”两个字上加了重音,我淡淡道:“既然知道了,还装什么傻?” 我从来没指望过“东昼”这个身份能瞒过观沧澜几天,只是肯定他不会因为这点隐瞒杀了我,以他的性格,甚至会觉得更有趣。 “好吧,我只是想说,无论叫什么名字,用哪张脸,你都是你。”面上一凉,我的易容被观沧澜全部抹去:“九谏真是脆弱呢,一根铁丝就可以把你伤的这样重,为什么不让玉虹出手?沈宣泽都死了,她也没什么用,你伤成这个样子,我也会生气的。” “我已经不想辨认你这句话里有几分真感情了。总之还想让我活的话,就闭嘴。”千算万算,反而栽到自己人手里,纵然理解,难免疲惫。我双目微阖,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 【十年前】 小和尚脆瓜子一般的声音在白龙寺门外的石阶上都听的清清楚楚:“师父!师父!你的信到了!” 老和尚接过信,随手把刚淘过米的湿漉漉的手往小和尚头上一抹,惹来小和尚一阵抱怨,他呵呵一笑,拆开了信封:“是正德的信,哦,这里还夹着一封丘南师侄的。” 小和尚九谏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别别扭扭地左顾右盼,又透着些期待:“我才不关心他写什么了呢。” “你们两个,唉。”老和尚哭笑不得地展开了信,表情渐渐变得严肃。 小和尚察觉不对:“师父,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什么,是一位师伯圆寂了。”老和尚倒也没有太过悲伤,摸了摸九谏的头:“是我的师伯圆引大师,说来他也有一百零二岁了,仍坚持独自远行讲法,这次荆州一行,师兄说他去时已经不太好了,又逢暑气过盛,便没有撑过去。” “圆引大师……圆引,”小九谏想起了这个名字:“我在很多经书见过他的名字!” 老和尚点头:“是啊,你与他钻研的都是他心通,为师给你看的许多书都出自他手,不过后来……” “后来如何?”小九谏很好奇。 老和尚摇头:“出家人不可妄言,只不过是一些感觉罢了,为师自青少时便四处讲经说法,并没见过他几面,倒是你二师……罢了,此事不提。” 小九谏瞄着老和尚的神色,明白此事大抵有关师父的伤心事,就不再提了:“那丘南的信呢?” “刚才谁说不好奇来着?”老和尚打趣他,然后拆开了丘南那薄薄的一张纸:“……他闭关清修了。” 小九谏的眸光微微一黯,知道如果还有别的师父不会不提,师父既然这样说,便是丘南连一个问候之语都没有:“……知道了。师父,时辰到了,我去做斋饭。” 老和尚看着他明显没有来时轻快的步伐,低低一叹。 数月前,九谏随他去一户员外郎家讲经,员外郎有一爱孙嫉妒九谏生的钟灵毓秀,趁大人不在时辱骂九谏,说这么小做和尚的都是没人要的弃婴,言语间连带天境和佛门一众,又推推嚷嚷毫不客气。九谏年纪小,忍无可忍,当场给比自己大了四五岁却到现在连本三字经都只说得出前六个字的员外郎孙子背了一段《地藏菩萨本愿经》,用经书里的话反唇相讥,说污梵辱僧者永在畜牲报,被那员外郎的孙子推进了池塘里,险些没命。九谏在胎里就被废后下毒,本就较普通孩子虚弱几分,又经上京之乱心脉受损,平时倒还无事,一旦受伤,哪怕是轻伤也较常人重上几倍。那次意外后,九谏昏迷了整整一个月,天境在信中言及此事,不想丘南竟真的半个字都没问,就算明了他的苦心,到底意难平。 “若果缘中无,而从缘中出,是果何不从,非缘中而出?”天境大师合掌轻呼:“都是冤孽。” ——————————— 【现在】 丘南一口黑血喷出,断断续续地咳着,卓人远心有不忍:“你这是何苦呢?叫你爱惜身体你不听,拖着这样的身体以身犯险,现在撑着这一口气也是痛苦,不如早登极乐,还少些折磨。” 丘南蜡黄的脸颊上颧骨可怕地凸起,如同一具喘气的骨架:“让我……再看他一眼。” “求你……让我再撑两天,”他已经没有力气睁开双眼:“我还欠他一句道歉。” “……”卓人远不忍地撇开头去:“我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