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空山（1/1）

洪炉大冶爆发虫灾。 山川间冒出雾点沙石一样的黑色毒虫，门人四处奔走扑杀。 姬龙微怒道：“灾蝗如何进来？” 金乌飞到空中，无数乌鸦自山河响应，聚集在太阳神鸟身后，群起捕啄毒物。 小师叔拔出容衣在百草园种的几根灵草，看到根茎间团结的黑色虫卵。 姬龙微挥出一团火焰，焚烧成灰，怒不可遏。 何世殊赶来，“掌门师兄，我看是来取百草园灵植的各仙门人从外面带来灾蝗，正如医谷破灭时！” ”住口！“姬龙微厉声，“洪炉大冶不会破灭。快去杀虫！” 伊仙臣说：“大师兄，我去布下剑阵。” 姬龙微扶额，“连啃食的灵植一起杀？” 伊仙臣说：“那就效仿道门，门中上下全力除虫、保育灵植。” 何世殊立即说：“小师叔，你那些补药拿出来，给经纶重楼研究驱虫散。” 小师叔愤慨，“怎么是我的补药？何文昌生出的小滑头，骂我医术！” “让灾蝗营养过剩胖死，这总行吧？” 花獒犬姬老儿抬起狗爪不住搔痒，刍狗在光秃的灵植园坐下，平静的捉它皮毛里爬动的黑甲灾蝗。 伊仙臣说：“娘子，你随我去铸剑青峰避虫。” 刍狗点头。 黑蝗肆虐，洪炉大冶修士上下奔忙，十万火急。 她抱着芬芳的三尾白狐，悠然注视走向光秃贫瘠的最大仙门。 伊仙臣回来看顾她，抖落衣袖里的虫尸扔进火里烧尽，在灵泉中沐浴清洗后，见刍狗坐在峰顶，静静看青绿消退，层林尽枯。 水珠从青年俊秀光洁的肌肤滚下，他叹口气，含着捕虫奔忙的繁杂，张臂抱住柔软安静的她，偎依她有草木芬芳的身体。 男修的手抚摸她的肚腹，刍狗转眼看他，被他凑过来吻住双唇。 刍狗移开脸，伊仙臣在她耳边说：“寇荡攻打听风筑，听风筑求援，掌门师兄说当前除虫要紧，洪炉大冶无暇他顾。” 伊仙臣湿润的俊脸偎紧她的脸颊，闭上清亮的眼睛。 刍狗想，原来整垮仙门如此简单。 当初不是想从这里的百草园多收灵植喂东摩，早该把黑甲毒虫放出来。 当然，还要把洪炉大冶下的地脉改变，令它遭噬之后衰竭不复，灵气外流。 伊仙臣忽然说：“你心疼吗？” 刍狗的眼睛转向他。 男修悲伤道：“你照顾灵木认真周到，一直温柔用心的培养它们成熟，现在修真界却出了灾蝗，它们令灵植大片死亡，你心疼吗？” 刍狗坐不住了，起身要走，被伊仙臣两只手把她搂回去。 他安慰道：“我知道你难过！四师弟和智士正加紧研制克制灾蝗的灵药。” 刍狗咬住嘴唇。 金乌率群鸦在空中巡视，咬杀灾蝗。 伊仙臣也只伴着她坐了一刻，又下山去除虫，临别道：“你要吃用让小白去做，对不起，我这些天不能来陪你。” 刍狗摇手。 剑修御剑离开，赢荪化成的蛊虫从圆茧出来，在刍狗手上爬动，她轻轻抚摸蛊虫发出蓝色幽光的身体，白狐抬起爪子按了下它，被刺咬得吱吱跳开。 洪炉大冶长河外的岛屿全部失去鲜丽颜色，爆发兽潮，渡水逃荒似的涌向河岸人修的住处。 修士又是混乱一片，失去灵植的飞禽走兽饥饿乱奔，洪炉大冶人竭力安抚。 白狐在峰顶呜咽哀叫，她在岛屿被伊仙臣抱走收为灵宠，那里正是灵产丰美的灵机千岛，今时全部荒芜。 刍狗抚摸灵狐毛绒绒的雪白耳朵，心里说：等到伊仙臣死后，你可以来东摩族，玄牝勤劳的神使、蛊师贪吃的毒使，在故乡会守规矩。 她沉入地下，继续改变向经纶重楼输入精气的地脉，不再去靠近中枢，以免被吸入门主室，被姬龙微又次发现。 刍狗扭转一道道汇向经纶重楼的地脉，忽然触到水，发觉心湖的中心竟然向她靠近，好像一个没有光的太阳，伴着水流向她飘来。 她想，恐怕只有自己在地下能看到这样的景象。 水流包裹她时，刍狗忽然抚摸肚子，她感到自己身体里生长的小孩子，觉得口渴了。 刍狗张开口，地下水流涌进她喉中。 她也许，能够喝光心湖的水。 因为孩子想要。 湖水旋转下降。 一个白胡子老头在湖心亭钓鱼，瞪大眼睛看鱼钩飘出水外，一个女子浮了出来。 老人踏上水面救她，“姑娘，姑娘？” 刍狗睁眼，看到一张鹤发童颜的脸，意外的四望见一座山谷。 阻断连接经纶重楼的脉络后，地下心湖的中心缓缓向她靠近，她一直喝水，一直喝水 她被抱拖到岸上，湖水了见底，鱼草显露。 刍狗很平静。 白胡子老人对枯湖面露吃惊，手指动一阵。 “地火明夷，利坚贞。” 刍狗好像听见伊仙臣母亲的名字。 “不明，晦，初登于天，后入于地。”老人接着说，“先盛后衰。倾覆之兆，不妙，不妙！” 刍狗环顾这片山谷，在洪炉大冶没有见过这个地方，这里也不算心湖，湖岸有几间普通房屋，除了老者，并没有其他人在此处。 老人问她：“你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虚怀空谷？” 刍狗指喉咙摇手。 “这里引的心湖水，水位见底，心湖必然出事了。”老人说，“近日来我听到外面有人吵。” 刍狗蹲下翻看这里生长的天然灵植，没有黑甲毒虫的痕迹。 它们十分贪吃，竟然没找到这里？ 这时老人说：“你从心湖底漂进来，我不解开这里的结界，你出不去。” 原来是结界封住山谷，挡住灾蝗。 老人问：“你的花环是卫蟾蜍的手艺，她收徒弟了？” 老人满脸欣慰，“刍狗姑娘，你终于和小伊到一起，我是上任掌门空山晏如，如今在空谷养老，早前已经听说过你。” 空山晏如怀念道：“仙臣被明夷带进洪炉大冶时纯真善良，活泼爱笑，天资亦和伊灵机一样高，那时姬龙微也还年少，虽然板着一副正经面孔，但看得出他很喜欢伊仙臣，姬龙微悉心指导他熟悉洪炉大冶，手把手的教武功剑术” 退休的老掌门对刍狗讲起师兄弟的故事，刍狗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但也明白了什么。 在那些往事里，崔心夷和容衣只是后来出现，姬龙微看管伊仙臣从孩童到成年，同在门派出生的何世殊反而被提及的不多。 所以伊仙臣对兄父一样的姬龙微感情深厚而信任。 空山晏如拿灵果招待她，歉意的说：“姬龙微的爹该练无情道，可是仙门要无我把乾阳血脉传下去，只委屈了明夷。” 刍狗无心的想，如果在老掌门这里放黑甲虫，会不会被他迅速发现？ 她摸了摸储物戒，还是塞了回去。 空山晏如接着聊起往事，“明夷失踪出走三年，姬无我竟然没发现妻子不在。” 老头摇头，“直到道门的伊灵机和明夷回来，处处针对无我唉，姬无我对明夷和离不甘心，是那时不承认自己会失败，无我一时被伊灵机和明夷两人绊住，但他其实更是明夷的劫难。” 刍狗回神。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 空山晏如捋须感叹，“姬龙微继承他爹当初的不甘心，对明氏阴阳血脉的后人有执念，刍狗姑娘，所以小姬对仙臣之事格外强硬，不允许背叛失控，一如明夷带来他父亲的对手伊灵机。唉，当年我看小伊走火入魔得可怜，用考验掌门资格的名义让他救回师弟性命，以此让姬龙微懂得退步成全仙臣和你，终于让他行事不似他父亲刚硬严格、欠缺人情。” 刍狗骤然怒火盈面，看向老人。 ‘成全’？‘退步’？ 姬龙微拿东摩族的玄牝补伊仙臣的心！ 他只是从外面强势掠夺，解决自己门派内空虚！ 退休老人收拾鱼篓要请她吃鱼，这时黑袍剑修出现，姬龙微看到刍狗和师父在木亭对坐，又是吃一惊。 空山晏如笑摆手，“要我给刍狗和伊小二合婚择日，他人正好在这里，京都的生辰送来了？” 刍狗在袖子下握紧手。 姬龙微把京都回应的金贴交给老智士楼主，问：“你为何在这里？” 老人说：“我看她失足落进心湖，漂进来了。” 姬龙微扶额。 “师父，灾蝗泛滥，心湖莫名干了。” 空山晏如笑呵呵，“不妨事，把光原的天瀑水灌进心湖就行了。” 姬龙微点头，“我命人去做。” 刍狗立即想起同样干枯的东摩青湖。 洪炉大冶内有一条从天上流泻的瀑布，那是很好的天上来水？用它来填青湖，是否也有用？ 她亮起眼睛。 老人提醒，“龙微，你担任掌门需端正其心，不要苛责太过。” 姬龙微回答，“弟子明白，现有灾蝗祸世，魔头搅局，人心浮乱，灵植少缺，龙微只求保守住修真界的稳定，早日镇压魔群。” 空山晏如问：“智士们研制的虫药如何？” 姬龙微拿出一张写了药石的纸，刍狗举目过去，被他发现，姬龙微长眉下冷目锐利，好像穿透了她。 刍狗眼皮颤了颤，老智士之主笑呵呵挥笔而就，“我再多加三味药，虽然杀不死这奇特灾虫，但能让它们休眠十日，你们趁时用功，将这毒虫尽数除去。” 姬掌门眉头舒展些许，“十日够了，有劳师父出手。” 刍狗心里生气。 姬龙微接着环顾完好的虚怀空谷，叹气道：“门中不少灵植已经被吃光灭种，要来师父这空谷隐居之地取新种。” 老人自然大方同意，姬龙微转身对刍狗说，“弟媳，你来挑选取用。” 哼！ 看我把毒虫埋进这里！ 刍狗面朝土地装作收割灵植的样子掏储物戒，里面由金熊蜂转化的黑甲毒虫已经被放光了。 她只能继续维持样子，去远处收割有用的灵植。 空山晏如看京都帖子上的刍狗生辰，掐算念叨起来。 “咦，坤土” 姬龙微追问，“什么‘坤土’？” 老楼主惊奇收走帖子，“徒儿，我需夜晚观星占算，以免出错。” 刍狗剪了一把能插枝移栽的灵植，转头看到一身黑的姬掌门站在一旁等她。 她自然没有声音，姬龙微也静默不语，看着她把灵植收拣留种。 有个强大的剑修仇人查看她一举一动，刍狗没法做别的动作，只能草草收些灵植应付。 她起身收储物戒，姬龙微说：“好了？” 刍狗面无表情的看外面。 姬龙微说：“跟在我身后出去。” 他保持在五步以外，刍狗对着他背影生恨。 伊仙臣自虚怀空谷飞奔来找到她，关心地把刍狗一把抱起，“你被灾蝗咬了没？” 姬龙微说：“师弟，与我去为心湖灌天瀑水。” 伊仙臣小声问她：“你怎么下青峰的？又被大师兄抓住？” 刍狗别开脸，伊仙臣闻到久违的草木清香，越是心神安稳的拥紧她。 洪炉大冶被吃空三分之二，灾情在全力抢救下止住。 刍狗想，可惜了，才大半而已。 道侣大典那天，伊仙臣在天瀑下看刍狗不知情的穿上母亲生前的衣裙，欣然喜悦得光辉俊美，如同星月之子。 做戏的刍狗心不在焉，他伸过手来，在她耳边插上一朵朱红的玄丹花，更添明媚动人。 各仙门要来参加道贺，被姬龙微以虫患为由拒绝。 空山晏如在天源瀑布下念诵道侣誓言，刍狗一阵恶心，张口吐了一地。 伊仙臣变了脸色，“娘子！你哪里不舒服？” 她吐得难受，控制不住阵阵干呕，中断老掌门祝福。 姬龙微问：“她怎么了？” 小师叔说：“今天开始孕吐，真是不巧。” 何世殊笑：“我倒觉得正巧，嫂子一直'巧'得很。” 刍狗的脸白了白，躬身捂住肚子，擦拭嘴唇。 姬掌门瞠目怔住。 洪炉大冶弟子惊讶，神色各异，伊仙臣心疼地把恶心捂嘴的刍狗扶抱而起，带她去休息。 姬龙微深深看伊仙臣一眼，轻轻叹口气。 “既然如此，二师弟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