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蚕事(1/1)
看到自家的衣裳洗好了大半,倩倩便上去摘了会柳芽,又去坡上自家的菜地里掐了捧葵菜叶。 还把菜地靠着刺蓬的那一角清了出来准备移植点野香薷和零陵香,剩下的那小块则准备散点蓼兰种子。 前面两种她在山里谋着几棵野生的,收了种子,准备试种。 不过据说零陵香喜欢凉湿之地,看来也只能种在靠着刺蓬边甚至是刺蓬里,或者在上面搭个草棚子了。 回来的路上又去看了下冬日插下的桑枝。之前通过她三寸不烂之舌的游说,天开和禹寿把自家桑田旁边的那块一亩多地花了一两多银子买了下来。 秋天里犁了,施了起了深垄施了肥,扦插上了砍下的壮桑枝,现在早已萌发出粗壮芽点,展出三四片小叶芽来。 旁边自家的桑树因为冬日里松土施肥多的原因,抽出的枝条上已展开了七八片叶子,最大的有她的手掌大,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养蚕了。 回来后她把汗巾子取了,头发放下来晾干,挽了个小髻儿,又用汗巾子包起来防止散乱。下午放牛时背着的背篓里多了一大把野藠头和荠菜。 晚上就着陶碗里乌桕清油的光,她给天开读《养蚕经》和《农桑辑要》,上面详细地写着如何剪枝、刮蟥、出蚁、养育、上山、缫丝,所用的蚕室器具,缫丝车的形制。 她买的这册《农桑辑要》只是全本的一部分,主要涉及的是桑蚕。上面的缫丝车有两种,俱是脚踏式。 一种是一绪,一种是两绪。两绪的除了多了一幅钱眼、丝勾之外,其他与一绪是一样的。 倩倩想要脚踏的,这样就不用一只手摇,另一只手空着,而是两只手都可以空出来给丝线接头,省时又省力。所不同的就是把手转的动力改成脚踏杆。 “这样就多一对踏板、一对连杆,要用牛皮或麻绳连着,一踩一放间带动丝轮转。”禹寿也加入进来,作为认字且有点木工基础的非熟悉人士,在旁边添加建议,“只在我们现在用的手缫车上加上这两样就可以了,也不是太花工,所费也不多。”(注一) 天开点头:“这几天找点木头、麻绳和皮子,牛皮、猪皮、麂子皮都可以,过几天就可以改好试下。倩倩明天帮着你娘和奶奶把养蚕的架子、匾筐和网子都洗一遍,趁日头好晒几天,再过几天就要出蚁了。”倩倩忙答应了。 第二日倩倩就和张氏、何氏一起把养蚕用的架子、匾,麻线织的网,桑砧、桑刀、晒席、蚕筷诸物都从蚕房里搬出来,把织机也搬到另一边的小房间里去。蚕房在养蚕的时间就只能养蚕了。 把这些东西浸到溪水里,拿草把子刷干净了再取出来曝晒。 把房间墙、顶、地都扫干净后撒上石灰和雄黄粉以灭虫,有洞的要全部用黄泥浆灌了堵上,蜘蛛网之类的要全部扫除。窗户糊纸,室内用艾草熏几遍。 然后还要在房间四角烧纸祈祷,撒点白米,在门外给土地公公烧纸求保佑。何氏念念有词,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架子和匾晒干了后又刷百部水,匾还要另外用石灰水泡几天再刷洗一遍曝晒过才能用。这些器具的消毒是不可或缺的,否则容易惹得蚕儿生病。 到了二月底,给缫车加了脚踏杆的脚踏式缫车完成了,还空车试转了一下,暂时没发现问题,要等实际缫丝时用了才晓得好不好。 各种器具洗好晒好后,就把架子竖起来,把匾一个个地放上去。然后把粘着蚕子的纸拿出来,泡在加了盐和石灰的水里两日后晾干,放在干净的盒子里,包在棉花里,放在暖和的地方。又烧点焦糠备用。 须臾到了清明节,风和景明,各家都在门口挂柳,女子们或戴柳枝或戴柳球,按俗先祭了祠堂,男子们再上坟扫墓。同时开始犁地种瓜点豆。 这之后,每天要打开看几遍蚕卵,防止蚕蚁出来后没及时喂食死去,并且在纸上撒点焦糠。 清明节后三四天,蚕蚁开始孵出,此时就如蚂蚁大。于小匾上撒点焦糠和石灰,因为蚕畏湿,特别是小蚕,一定不能沾染湿气。把嫩桑叶切成极细的条撒在小匾上,不能撒太多。 用细软的粗鸭毛或粗鹅毛把它们轻轻地刷到叶子上,等叶子吃得稀了,再加新叶子。 二眠前换砂时先把麻纱编做的细网放在匾上,在网上撒桑叶,这样蚕蚁就从旧叶子上爬到新叶子上,再把网小心地移到另一个匾上,换匾便完成了。 同时把之前的匾清理干净,最好是洗刷了之后用太阳晒好再用。 蚕沙和剩叶子这些则倒在门外的桶里,积多了或撒到塘里喂鱼,或晒干做枕头,或卖到药铺里,最不济便是倒到堆肥堆里沤肥。 在蚕二眠前,相对会比较轻松,这时需要注意温度,每匾底部都要撒焦糠和石灰。 清明后的夜晚还有点冷,特别是若碰上倒春寒,除了在匾上蒙布,还要在蚕房里添火盆,把烧好的红火石或者木炭放进去,切忌有烟,否则蚕会被熏死。 为防止半夜温度过低将蚕虫冻坏,一晚上要起来加几次炭,防止火石熄灭。 等蚕过了二眠叫三龄蚕,即可食整桑叶。三眠后,天气已很暖和,不用再烤火,因此三眠后也叫出火。这时一张蚕种已布满了好几个匾,蚕虫食量渐大,每天要摘三四次叶子,一次二大筐才行。这时的叶子可以摘半老的了,还可剪枝子。 等过了四眠,匾装不下,就要下地。把蚕房一边的地上扫干净,撒上石灰和雄黄粉,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曝晒过的晒席,撒上一层桑叶,把匾里的蚕抓到席子上。 四眠蚕比三眠蚕要大三倍左右,所谓蚕蚁一钱,出火一斤,大眠四斤才够得上好。 这段时间又是蚕长得极快的时候,家里三个女子加柏崽半个孩子,不是在摘桑叶就是在摘桑叶的路上。 饶是如此,叶子还不一定供得上,所以家中的男子虽然忙着犁田、撒种、看秧、割草踩青,也要在大早上抽出时间帮着摘几筐叶子才行。 许多时候自家的桑叶也会供不上。好在村边山里有大把的柘叶,也叫假桑叶,鸡桑叶、构棘叶、楮叶、楝叶、栗叶可以代替。 大眠后蚕开口时喂几次柘叶可使丝更坚韧,当然这些非桑叶只在蚕开口时喂才吃,若是喂过桑叶再喂这些,蚕虫就不吃了。 或者也可以在叶子上撒点米粉,可以使丝更加洁白。 提前会绸缪的人家还会在秋天把好叶子摘下晒干碾成粉收藏,到第二年撒些粉在鲜叶子上以省叶子。 蚕月的这段时间,按俗是禁止串门的,亲戚也是如此。因此村子里有种桑养蚕的人家,女眷都忙得脚不沾地。 忙到后面连吃饭梳头的时间都没有。大都是拿帕子一搭一包,挑着桶急匆匆地挑水洗衣洗菜。 她家的桑蚕是阖村最多的。一来是她喜欢;二来丝缫得好,绢织得好,自然卖得上价; 三来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若完全到田地里帮忙,其实连半个劳力都算不上,所以适合家里做家务纺织。 对于多多养蚕,甚至养夏蚕、秋蚕,何氏也没有什么多余话说。 养蚕时除了按时喂养,叶子少了即添加外,还要在三眠前注意叶子不能沾水,发现病蚕僵蚕要及时拿掉丢弃,防止传给其他蚕儿,及时清除蚕砂。 不止蚕有病蚕,桑树也有很多虫子,夏天时什么旋头虫、蟥、蛀虫、白蚕、蜏虫什么的,摘叶子时若看到了不可手软,当即捏死。 不过在夏初,虫子还不是很多,叶子质量好,所以蚕茧也好。 大蚕在喂养时已能吃带点水气的鲜桑叶,以去燥气,所以叶子上通常会洒点水再喂。 下地后再饲七天,人则在空闲时则拿稻草秆扎山子以备蚕上山之用。 待大部分蚕体变得半透明,食叶稀少后,就把山子放上,旁边放上燃烧的炭火盆,火盆也不能火太大。关上门窗,让房间的光线变黑,静等结茧。 此时便要把缫丝工具拿出来刷洗曝晒。蚕上山后三日可将蚕房的门窗打开通风,随后可以摘茧。 把蚕山上的茧子摘了后,先称一下,大抵是大眠一斤得茧二斤算上佳。 她家本次养蚕一张多点,总共十二匾,大眠时称过合计是七十二斤,收到的全部的茧是将近一百九十斤。 这比去年没有按照《养蚕经》和《蚕桑揖要》的收益多了二三分,把家里人喜得合不拢嘴,天开高兴得在神龛前燃香谢神。 摘茧后即是择茧。因毛茧在天热时堆叠容易蒸损,要在二三日内把茧择出来。挑出紧厚莹洁的好茧,以备缫丝。 一家人包括柏崽都是白天黑夜地忙活,把薄茧、双宫茧、虫烂茧、虫咬茧、坏茧等不能用于缫丝的全部拣出来放在一个大箩里,用于做丝绵或打绵线。 好茧挑十几斤出来放在筐子里准备让蛾子下卵。 剩下的则除去外面的茧衣,把可缫丝的好茧放在筐里。好在这次收的茧大多很整齐,算是丰收。 强生奶奶带了孙女蜜凤来帮忙,她家的蚕养得不多,只一天就择完了。帮忙时包吃饭,但不算工钱,只取外面的茧衣来打绵线。 打绵线的工具可以用纺车也可以用纺锤。所谓的纺锤相对纺车来就简单很多,主体是下面一个比较重的坠子。 一根长约一尺的圆竹木条,插在坠子中间,露出个头来。上面一头尖,尖头处有稀疏的螺旋纹。 在尖头下的木条上套个六七寸长的苇线管或竹线管,从绵丝团上取点丝绕在螺旋上,旋转纺锤的同时将丝拉长,很快就转成一条细线,再将细线绕在苇管上。 苇管上的线团足够大时将线团取下,换以另外的苇管就行。 相对于纺车,这小小的纺锤可以说相当简便轻巧。坠子可以用十余枚铜钱,也可用铁甚至是很重的卵石。 还有简单易学,不论是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还是几岁的小女孩,都可以闲时打线得几文钱。 倩倩担心茧多一下子缫不完出蛾子就不好了,按照书上的方法是盐渍或先蒸后晒,想着张氏提过这两种方法得的丝没有新鲜的缫得光亮,就想着像烘鱼、烘杨梅干那样把茧烘干应该也行。 于是利用早上煮饭时剩下的火石,放了些没用完的炭或者自制的火石炭上去,把茧放在竹熏子上盖上竹罩子,烘的过程中抽时间翻一下,等茧子变得很轻时才收下来,再烘另一锅。 择完茧后就是缫丝,时间也近小满了。 缫丝又是极为赶时之事,要在收茧后的四五日或者六七日内把好茧缫完,以防出蛾。 一家人其他事不做,只来缫丝。那个脚踏车刚择茧时就试了下,转得不太均匀,又改了下后才转得很好,便由禹寿踩车,倩倩眼尖添绪接头; 何氏摇着一辆手摇车。 张氏则是用手缫。在陶盆里装十几个茧,通过横着的小竹筒上的小钱眼和旋转的小竹框,茧子上放双筷子压着,用手不断地抽丝出来,置于身边的晒席上。 为防止丝未干粘连在一起,边缫边在丝上撒豆子,待缫完丝后再将丝绕在籰子上。 柏崽烧火时看着正烘的茧。天开煮茧换水。煮茧时要不断地看茧的成色,不能煮熟了,需要经验丰富的人。 尧寿给三个盆添茧并挑水,忙得不可开交。 吃饭也是抽时间一天吃一两顿的稀饭和提前做好的包子、荞麦粑粑。 晚上轮流睡觉,睡也是只睡一两个时辰,通宵点灯忙碌。 盆中倒入热水和煮好的茧,用筷子搅一圈就把丝头带出,拧一下穿过钱眼,引上响绪,通过简陋的滑轮、络绞在丝框上绕几个圈就不用担心丝会掉下来,然后踩踏板转动以缫丝。 一般七八丝的为细线,十二三丝的为中,二十几丝的粗,她们现在缫的都是十二三丝的。 缫二绪的放二十四个茧,一绪的为十二三个。天气好又是在室外,不用另外点火盆。 十斤鲜茧大约可缫一斤二两余丝,不过她家这次出的茧十斤却缫了一斤五两丝,甚至到了一斤七两的,算是得大利息了。 粗丝日脱一车,细丝一天半或两日脱一车。脱丝时要把丝框上的木结小心地敲下来。取下的丝用麻绳系好,挂在高处晾着。 就这样忙了六七天才把没烘干的茧缫完,而烘干的茧也积有两筐,可以取绵后慢慢缫。 缫丝剩下的裹着蚕蛹的那一薄层丝及水里的短丝也要取出来,蛹则来喂鸡鸭猪鱼,或者炒着吃,或者晒干研成粉用于以后喂鸡鸭,再或者没时间的话就丢在粪坑里沤成肥。 不过一般是用来喂鸡喂鱼。 丝缫完了就是煮茧取绵。把不能缫丝的双宫茧、烂茧、出蛾茧等加上火灰水煮透后撕开,套在手指上,反复洗净后套在竹弓上。 竹弓上套上几十个茧后取下再洗净,拧干水分放在一边,便是一个绵兜。绵兜积得多了就用线从尖头那边缝成串挂在屋檐下晾干。 而那些裹着蛹的薄丝、茧衣的边角料,则收集好后用灰水煮后晾干,等闲下来再撕碎搓条打成绵线织绵绸。 注一:脚踏缫车出现在宋代,是在手摇缫车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的出现标志着古代缫丝机具的新成就。 脚踏缫车结构系由灶、锅、钱眼、缫星、丝钩、軖、曲柄连杆、足踏板等部分配合而成。 与手摇缫车相比只是多了脚踏装置,即丝车壬通过曲柄连杆和脚踏杆相连,丝軖转动不是用手拨动,而是用脚踏动踏杆作上下往复运动,通过连杆使丝軖曲柄作回转运动。 利用丝軖回转时的惯性,使其连续回转,带动整台缫车运动。 用脚代替手,使缫丝者可以用两只手来进行索绪、添绪等工作,从而大大提高了缎丝效率。 元代脚踏缫车有南北两种形制,从王帧《农书》所绘南北缫车图来看,北缫车车架较低,机件比较完整,丝的导程较南缫车短,可缫双缴丝。 而南缫车只能缫单缴丝。 这两种车效率虽高,但缫丝者都是背对丝灶站着操作,劳动强度偏大,对丝軖卷绕情况的观察也不是太好。 因此,在明代的时候又出现了一种坐式脚踏缫车。这种车缫丝者是坐于车前,面对丝軖工作,克服了元代缫车的缺陷。 脚踏缫车的劳动生产率高于手摇缫车,致使它出现不久,很快就取代了手摇缫车,成为主要的缫丝工具。 也就是说很多手摇缫车逐步都加装了踏板和连杆,而变成了脚踏缫车。 这个过程的完成应不晚于元代初年,因为元代及以后的着作中,大多是脚踏缫车的图像和记载。(赵翰生《中国古代纺织与印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