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1/2)

卫启濯躬身一礼,简单跟皇帝讲了从前在聊城盘桓过的事。

其实前前后后加起来,他在山东滞留的时间有一年多,但其中大多数时候都是披着卫庄的壳子的,并且他还随着宋氏母子在蒙阴县那边待过一阵子,但这些自然都不可说。

永兴帝点头,又将话茬绕了回来:“卿家是刘用章的门生?”

卫启濯垂首答道:“回陛下,算是。不过并未正式拜过师,只是微臣见刘大人在兵事上头颇为精熟,微臣又于此颇好,这便时常前去讨教拜会,故而有师生之谊。”

“何时结识刘用章的?”

“几年前,”卫启濯略一沉吟,“当初徐大人摆宴,微臣有幸受邀前往,在徐大人府上偶遇刘大人,一见如故,这才有了走动。”

永兴帝颔首,旋又道:“那想来卿家也对刘用章颇为了解了——卿家认为刘用章堪当‘擎天大柱’这四个字么?”

卫启濯微笑道:“刘大人为国殚精竭虑,为陛下尽职尽忠,又通晓兵事,能谋善断,确乃国之栋梁,然则臣并不认为刘大人堪当‘擎天大柱’四字。”

永兴帝眉头一动:“为何?”

“国朝可当‘擎天大柱’者,唯陛下耳,”卫启濯朝上首一礼,“陛下仁德圣明,神功圣德播在天下,昭于后世,尧舜之治不外是也,臣等皆仰赖圣心宸虑之指引,故而国朝之‘擎天大柱’,非陛下莫属。刘大人只是陛下的臣子,至多不过稍亮的星芒,谈不上大柱。”

永兴帝倏而作色,拍案道:“朕原以为你与旁人不同,未曾想,你竟也是那油嘴之人!”

卫启濯神色不动:“微臣不过将心中所想如实宣之于口,在陛下面前,微臣不敢有所隐瞒。”

永兴帝凝他片晌,飒然抚掌笑道:“好好好,好一个卫少卿!”

他平日里在朝会上发火,都是满堂噤声,有些老臣连大气都不敢出,但他方才看得一清二楚,眼前这个年轻的臣子,方才面上连一丝波动都没有。这般定力,非常人可及。

卫启濯眼神幽微。

那本奏章看似荒谬,其实暗藏两点险恶用心。一是指责他与刘用章拉帮结派,参与党派之争,二是捧杀刘用章。

任何一个臣子都不能称作国之“擎天大柱”,若某一臣子是擎天大柱,那么岂非意味着这个王朝要靠着这个臣子才能撑起来,朝堂上下皆要依仗这个人,离了这个人,王朝便要垮塌。

这对于帝王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至于他后来对于皇帝的恭维,那也是必要的。人都喜欢夸赞,皇帝为着这个王朝劳碌大半辈子,也是兢兢业业,心里是盼着被人认可的。只是真的被夸赞了,也还要做出谦逊的模样,然而心里一定是舒坦的。

永兴帝又问了卫启濯几个问题,末了话锋一转:“你知道六科几个给事中上奏弹劾你的事么?”

卫启濯道:“臣略有耳闻。”

“你如何看?”

卫启濯从容道:“指摘总不可免,臣自做好本分便是,事实究竟如何,自有陛下圣裁。”

永兴帝忍不住再度审视卫启濯一番。

这个后生机敏又善言,骨子里还透着一股多数老臣都无法企及的沉稳,他真的开始好奇卫承勉是怎么教养出这么个儿子的。

永兴帝忖量少顷,挥手道:“回吧。”

卫启濯躬身应是,趋步后退出殿。

永兴帝抬头睃了一眼卫启濯渐远的身影。

他其实并不十分忌讳派系争斗,文武群臣成千上万,不可能没有派系之争,国朝立国百年后就产生了南北党派分化,这是个不可避免的趋势。而且,派系分化总比一派独大的好。

问题只在于可控不可控。

有分化就有争斗,此消彼长,分权制衡,这样反而有利于他对朝局的把控。只要外廷的这些朝臣不跟内官勾结,只要党争控制在他手里,他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刘用章与袁泰的纷争他一直都是看在眼里的,但从来也不曾干预过。因为刘用章是个聪明人,从不做出格之事。袁泰也尚知分寸,没将手伸到内廷。

前阵子出了袁概那案子,袁泰在私下里议事时还跟他赔罪,说家门不幸出了那么个孽障,罪该万死云云。

很是精明老道。

只他隐隐觉得,袁泰不是顶适合宰辅这个位置的人,因为他的手腕不至于震慑百官,不足以稳住大局。

永兴帝扫了一眼桌上的奏章。

他总觉得,这奏章通篇下来不止告状、捧杀、翻旧账,还在向他暗示一个意思——卫启濯是刘用章的门生,这些年来晋升太快,会打破平衡,希望他能三思。

永兴帝冷冷一笑。

卫启濯平日兴许是得过刘用章的提点,但能一路迅速晋升,靠的其实是他的拔擢。

这股质疑卫启濯的语气,就是在质疑他。

他乐意重用谁就重用谁,容不得旁人来置喙。

卫启濯回府后,萧槿问起皇帝都跟他说的什么,他约略说了一说,临了道:“你说陛下问起我在山东待过的事是有何用意?想将我外放?”

萧槿揉着眉心思量片时,道:“可我记得你似乎没有外放过……反正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她说话间见卫启濯神色悠然地坐下喝酸梅汤,跑到他跟前蹲下,“其实我之前是骗你的,为了让你安心才那样说的。前世这次,陛下看了奏章,思量几日,觉得他们说得有理,最后越想越气,狠狠罚了你一通。”

卫启濯转头,忽地搁下手里的金嵌宝莲子杯:“那可如何是好?”

“你请我吃一顿,我说不得就能想起前世的解决法子,提前给你做个参考。”

“请吃糖葫芦可以么?”

萧槿默了默,道:“你要不要考虑换成别的……我都吃了两个月糖葫芦了,已经被山楂腌入味儿了。你出去都可以跟人说,你有个糖葫芦味儿的媳妇。”

自从她建议他给她买糖葫芦之后,他每日打衙门里回来,都给她带糖葫芦回来,雷打不动。一开始一次买十串,吃得她怀疑人生,后来在她的一再要求下改成了一串,最近她连一串也吃不下了,让他省去这一项。

“那换成枣糕?我赴考府试的时候,就给你买的枣糕。等霜降后,我再给你买地瓜。”

萧槿揉揉脸,这好像是个假老公。

地瓜可是通气的,真要是每天吃……

“算了,不逗你了。我只问你,你怎么打一开始就那样镇定?你就不怕陛下真的开始处置朋党之争?”

“陛下纵然真的开始着手处置党争,也不会拿这件事开刀。一来,他们没抓住什么实质的把柄,二来,我是陛下一手拔擢上来的。他们越是弹劾我,陛下越是觉得他们是妒忌,陛下都在背后管这帮言官叫酸子。还有一条便是,”卫启濯微微一顿,“陛下明面上是广开言路,但实则也是有□□的一面的,他的决定若是被质疑,心中也会不快,甚至会产生逆反。说不得他们越是弹劾,我就越是能少走弯路。”

萧槿偏头:“那你就不怕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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