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三千顽疾(1/2)

他漠视自己性命的时候怎么不提醒自己这句话?

“我的性命我自己知道,用不着他人操心,倒是大人你,该时刻记着性命重要。”

“他人?”

李贤含混地笑了笑,反复交杂的痛觉像是瀑布,像是水击浪花,快速灌入了他的大脑。

“故而臣在公主心中就是一颗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棋子?需要则用之,不要时便可一箭射死?”

许栀走了两步,把之前让阿枝带来的食盒又放在了一旁。

她觉得李贤现在还在重伤,精神状态不好,听不明白话。她简直不欲与他继续说下去。

对方揪着他人两个字就开始各种脑补,文官对别人话中延伸拓展能力没话说,但就是容易想太多然后把自己玩儿死。

“惜命二字是你跟我说过的,自己怎么倒忘了?”

李贤也怕是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久了,脑补的能力实在一流。

“臣不敢忘。”

……这语气不像是李贤说出口的话。

她语气稍冷,他就称臣。

“不是说了私底下不需要称臣,”

许栀才发现他只穿了件单衣,

“你腕上怕伤了筋骨,以后少些执剑吧。”

“臣的确并不适合有武功。”

“你可以治好自己。”

她躲开与他的视线,重新落到新白伤布上。

许栀知道病人难免有心情低落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李贤身上,她更是缺少耐心。

若是之前,许栀难免会继续宽慰他,不过现在,她深知要想让这些聪明之人能在她手下办事,惯用的示好是不够的。

她姣好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个狡黠的笑。

“有武功的时候,你动不动就要去交朋友,还跑去杀人。没有武功,你就没法到处惹是生非了。”

交朋友说的是荆轲,杀人说的是对张良。

至于惹是生非……

“公主是怕臣惹是生非,有意想废掉臣的武功?”

由于离得近,她像是梳理断层岩石的纹理那样,顺手理了理李贤散落在身前的发,这头发又黑又亮,手感还甚好,忍不住想握一绺在手心。

她完全没觉得这举动在古代完全是在调戏。

许栀松了手里的一绺黑发,“要不是你会武功,我也不会放心你去邯郸,让你受这苦楚。”

他经年沉霜,累月冰冻的神色略显松动。

许栀看见月色入户,“你还伤着,养好伤是当务之急。我要同章邯将军商量一些事,你好好休息。”

“许栀,”

许栀刚起身,他突然撑起了身体,攥住了她的手腕。

李贤轻轻一拉就把她按回了床榻边沿。

月色倾斜进窗檐,很静,像是也撒上了雪,而地板上只有一滩影子。

然后,她听到他的心跳声。

像是很早很早之前,他们邯,吕泽二人会在雍城队伍之中,这是巧合吗?”

李贤静静地看着她。

直到她说:“我不知从何处确信大人不会背叛我。”

对许栀来说,李贤确实是最没把握的人。

她这话一出,室内就只留下了咔嚓咔嚓的烛火声,她以为他顶多就是会解释,然后再说说他留在邯郸城的初心。

“公主这算是在为张良而质问我?”

李贤挺好说话,也有些不好讲理,通常阴晴不定,教人拿不准他的心思。

她当他还是个伤员,又或者又陷入了自我证明的漩涡,便想需要多加阐述。

“是你从一开始就没和我说实话。在韩时,你把我入新郑王宫的时间算好了,所以我才会在进宫的路上遇到张良。韩亡后,你原本是想在那个时候就帮助张良逃跑,却没想到我拿了王臣家资的账簿,把他强行带回了咸阳。后来,张良不为你所用,所以你想杀他。但现在我希望你能清楚,你们同朝为官,和睦相处。”

她说话时,当着她的面把一壶长脖子的酒拎到了手里。

许栀看到他这个动作,不由得发觉他比她还能演,也就是说,他本可以自己动手,打碎药碗完全就是为了让自己进内屋说话。

李贤顾不得手腕有多痛,他只想暂时麻痹自己,奈何脑子却依旧是可怕的清醒。

“你已打算给他谋个官职?”

许栀其实还有更多的心思,蒙毅回咸阳的时候提醒了她,‘张良没有秦国官制的掣肘’。

许栀猛然理解到了嬴政的用意,他要他心甘情愿地为秦国效力,而非胁迫。许栀不愿意把张良弄成鸟雀豢养,他这样的人的羽翼是如何也折不断,她一面哀求着他能顺应她所想,又一面恐惧他所代表着的汉臣含义。

如果少了正儿八经的官位,就像是一只鸟儿少了该有的金丝笼。

这种话决然不能同李贤说明的,他是秦臣,但也是臣。许栀还没搞清楚李贤之前去救张良抱有什么心思,他若是发现她对张良还怀有束缚之心,往后可能更觉她手段冷血,不愿与她为伍。

她哪里知道她和李贤完全处在两个思维维度。

所以许栀说:“张良如今既然为我办事,仕途官位当一应俱全。”

“倘若他要的不只是这个?”

“良宅好田,金银财宝张家确实不缺。”

她根本没觉得头顶上方那道目光已然恢复了锐利的锋芒。

当日在雪原,她可不是这个态度。

“他要什么你都给?”

而现在,她垂着眸子,眼睫扑闪扑闪地上下动,如振翅欲飞的蝴蝶。

许栀心里七上八下的,他的话都刺探到这个地步了。大抵可以从李斯身上找点属于李贤的历史轨迹,他想要更多的权势地位,她也可以理解,也可以谋取。

许栀想到史册上张良那个所著名的谋略术。——令汉王厚遇封赏当日面刺之人,瓦解诸臣怀疑之心,稳固谋反之意。

若是一个韩人都能身居高位,那秦臣何尝不会。

只听她续言道:“只要他肯开口,我能给便给。”

“不行。”

光影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跳跃,像是一双无形撩动他感官的手,承压的痛苦令他快要窒息。

他不想再听到她说话,说对张良义无反顾的话。

他往后仰,他的视觉之中,她的五官重新陷于如纱雾般的黑暗之中,顿时不见她的瞳色,他又猛然想起在古霞口,他带着猎物回到山洞中时,她伏在张良的身旁。

她是一个公主,就算她不是嬴荷华,但她的身份也是一个公主,她从韩国开始时就卑微地讨好着他,不管不顾地央求一个叛臣的忠心,要保护一个威胁大秦国运之人的安全。

一种积蓄很久了的痛苦翻涌着,如有沉闷着一人在广阔无垠的沙漠中徒步行走了千万里,分明就要看见春风与雨,但他只能得到雨后的彩虹所映照的斑斓?

他当然不甘心,当然不愿再次一败涂地。不知为何,好像只是去了一次邯郸,怎么就跟重新经历了一次死亡一样?

李贤脑海中深印着李澶白蕈夫妇自杀时的画面,他好像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他张弛着一种不可放手,不可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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