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晚归(1/1)
回到林嘉文的家中已经是凌晨一点出头,林裕的房间门紧闭着,大概已经睡着了。阿戎打着哈欠,不客气地去林嘉文的房间衣柜里翻出一套睡衣,再进浴室。 蔸娘第一次看见穿着常服的林嘉文。换掉了一身挺拔合身的西装,他身着了一件宽松的短袖居家服,穿着浅灰色宽松的运动裤,看书的时候带着一副银色细框眼镜。 脱去了西装的林嘉文,似乎也一起把身上他独有的戾气和城府给卸下了。看上去和普通的邻居家叔叔,别无二致。 听到了声响,林嘉文从书本里抬头,似乎已经很习惯了阿戎的举动,视线都放在蔸娘身上,他也不责怪蔸娘的晚归,一点不悦都没有,只是温和地问:“有没有玩得很累?” 蔸娘一时半会却卡壳,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在她的认知里,她这个岁数,在这个时间回来,做父母长辈的,一定是会给她一顿骂,再好言好气说这是为了她好,她是个姑娘,不应该这么野。她不知道林嘉文是不是生气了,还是说,对于这个帮派世界里的长辈们来说,出去玩到凌晨回来,这对于孩子们身上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于是,蔸娘想了想,说:“有一点,但我没喝酒,只是在角落里把英语作业写完了。” 林嘉文沉默了几秒,和她对视了两下,笑起来:“又不是在家,用不着和你爸爸妈妈交差。就算你想把作业烧了撕了,我都很鼓励的。” 蔸娘嘿嘿两声,点了点脑袋,不过还是当他在说玩笑话。她忽然就想起阿戎在酒吧里和她说的话,说林嘉文曾把他送到欧洲留学,她猜,林嘉文应该更想要自己身边的,都是些能有一技之长,最好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古惑仔。电影里的桥段在她的脑子里以一种很突兀的方式出现:“古惑仔不用脑,一辈子都是古惑仔。” “那玩得开心吗?”林嘉文又问了一遍。 蔸娘又一次点点头:“挺有意思的。我第一次进酒吧里,之前都只是路过在门口看看,或者在电视剧、电影里看看,戎哥的酒吧装饰的挺漂亮的,灯都很……”她顿了顿,企图想到一个词汇去形容,但又不至于显得阿谀奉承,也不会太过直白坦诚。 “有点俗气。”林嘉文接上她的话。 蔸娘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看了看浴室的方向。浴室里已经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被谈论的人,理论上来说是听不见他们的话语声了。但蔸娘还是歪了歪脑袋,没有肯定,也不说否定。 林嘉文竖起食指,抵在嘴唇前面,压低了一点音量,对她说:“别告诉他。” 蔸娘笑起来,抿了抿嘴唇:“嗯,不告诉他。” “我还担心,中午带你去了陆伯的地方,那群人会把你吓到,害你又中暑。”林嘉文把书本合上,放在一边,“不过,我们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你原来的生活,只需要按部就班,遵守明面上的法律,小孩子好好念书,大人好好工作,就都可以生活,安乐茶饭、相安无事。但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些,规矩外的人。 如果你在你们的世界里,你做了康贺东,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也明白,很简单一命抵一命,你年纪小点,可能也只是蹲几年。但你选择了不去付出这个代价,那么你就要付其他的代价,没有人能逃开,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很多人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于是他们也从普通人的世界里,来到了我们的行业。我们的规矩就更加简单了,你见识了半个月了,有没有一点头绪出来?” 蔸娘轻轻坐下,在林嘉文侧边,和林嘉文之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书本正好安静地躺在两人之间。 “我可能看出来了,”蔸娘轻声回答,“就像是动物一样,在丛林里的样子,强壮的、有尖利牙齿的,能把幼小的、衰老的、生病的,或者是羸弱的吃掉。如果想活下去,就得有办法逃脱捕食的。” “确实。”林嘉文轻轻笑了笑,“确实像极了森林里的动物。但如果想要避免被吃,你还可以先吃了别人,不要总想着逃,蔸娘,总有不小心跑到死路的一天。你得学会吃别人。” 蔸娘委婉地叹出一口气,若有所思。 “不过你还小嘛,慢慢来。”林嘉文脱下眼镜,看她的眼神近乎慈祥,“现在我可以帮你挡着,天塌下来由我顶着,不要害怕就行。” 蔸娘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她总是铭记着姨婆给她的忠告,在姨婆用拐杖抽打之后,用只有她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叫她记住,林嘉文不过是披着人皮的虎豹豺狼,“契爷”不过是叫着好听的称呼,永远不要信他的好意和笑,更别再他面前掉眼泪。她望着眼前穿着居家服的林嘉文,却觉得分裂,错觉她所认识的林嘉文有好几个,她无法分清哪个才是真实的。 经过几秒沉寂,蔸娘脑子里艰难地消化着林嘉文的形象,最后吐出一个轻声的:“好。” 林嘉文靠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她笑,说:“乖。” “哦对了。”蔸娘忽然坐正起来,“今天还看见了晃硕。” “祂?”林嘉文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住,皱起眉头,看上去并不乐意听到这个名字。 蔸娘揣摩自己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但不能全怪她,她摸不透那只狐狸在林嘉文心目中的位置,是威胁,还是可用的朋友,或者更加复杂。 “嗯。”蔸娘又开始轻轻地说话,紧张地捻着衣角,“看见祂搂着一群姑娘,非常张扬地进了戎哥的店,戎哥看见祂,就往祂脑袋上砸了一个杯子。祂还说了,祂来是因为收了陆伯的钱,给陆伯做事来的。但是祂没有继续说,是来做什么。” 林嘉文垂下眼睛,若有所思:“我知道了。”说罢,又看向蔸娘,“客房边上还有一间浴室,就是给你专门用的,快去洗澡刷牙,别太晚睡了!” 蔸娘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日上三竿。太阳光挤过窗帘之间的缝隙,透过纱帘,把浅色木质地板晒得刺眼,让人觉得会烫脚。蔸娘先睁着眼睛,顶着造型十分可爱的顶灯,这陌生的天花板,瞧了好半天。 她显然还没习惯住在林嘉文家的客房。 从搬进来的第一天,她的心里就是充满疑惑的。按照常理,家里的客房为了方便不同的客人留宿的可能性,都是被设计成很中性的颜色,很大众化的摆设,就和酒店宾馆一样。 但是林嘉文留给她的客房,就像是家里曾经住了一个女儿。 墙面是暖和温馨的鹅黄色,书桌安排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浅色的木质纹路,和地板看上去是一套的,看得出主人在选购时候有精心挑选。衣柜和梳妆台并排挨在一起,是白色的,有很可爱的木纹点缀,梳妆台上还摆放了一个花瓶,花瓶里的鲜花在蔸娘入住进来之前就安放上了,今天看还是非常鲜艳并且精神。 蔸娘揉了揉脸,拿起放在床头的手链套在手腕上,把印着“蔸”的家徽的那一面翻出来,扣上手链的扣子。她轻手轻脚地下来,一边梳理头发把辫子编好,一边开门走出房间。 走到楼下,她看见林裕正在把水果切块,往榨汁机里放,不过穿着短袖短裤的家居运动服,比昨天上午撞见他刚睡醒时候的样子,妥帖了许多。而林嘉文站在半敞开式的厨房灶台前,轻松地煎鸡蛋,小声地哼着什么歌曲调子,蔸娘觉得很熟悉,似乎是很怀旧的一首粤语歌。 蔸娘脑海里一闪而过第一次看见林嘉文站在染了血的塑料布上,和眼前的景象重合了一刹那,却马上变得像是电脑屏幕失灵一样故障,无法兼容的消失而过。 蔸娘的声音细如蚊呐,用粤语说了一声“早晨。” “早晨。”林嘉文看了她一眼,“噢,正好,你帮我叫一叫阿戎,他还在赖床。告诉他起床吃饭了。” “好。”蔸娘下意识往回走了走,刚刚踩上一个台阶,又停住,“戎哥在哪儿?” 林嘉文一边翻鸡蛋,一边说:“我那间,直接推门进去拍他,他要是不理你,你就掀他被子。” 蔸娘应下,表面上没显示出来,心里惊讶得夸掉了下巴。 她知道戎骄纵,林嘉文放纵,他们之间关系亲密甚至可能如同血缘至亲,但不知道他们这样亲密。 蔸娘推开林嘉文的房间门,果然看见阿戎。 他正霸占了林嘉文的床的一大半,窝成一团,抱着被子,用一种幼儿会使用的姿势,把枕头搭在脸上,躲避着阳光。 平时只见他人前骄傲又张扬,像只猎豹一样,能吸引人,也能吓唬人,谁肖想这样的阿戎,放下所有外壳,睡着的时候,会像个柔软的小动物一样,还有反差的几分可爱。 蔸娘靠上床沿,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小声地唤他的名字,叫他起床:“戎哥,戎哥,醒醒了,文叔叫我们吃饭呢。” 阿戎反而往被子里躲了躲,像一只海蚌壳,触碰了一下会把柔软的肉往壳里缩。 蔸娘忍不住想笑,又继续轻轻拍了拍,“戎哥,十点大几了,起床了!” 阿戎却咕哝了几声,不理她了。 正在他们僵持之间,林嘉文探进脑袋,“叫不起来呀?”他问蔸娘。 蔸娘无奈地点点头。 林嘉文笑嘻嘻地进来,那是一种带着玩笑的不怀好意,大大方方告诉别人他要开始某种恶作剧的笑意。他坐到床上,手探进被子里,慢慢往里摸索。 接着没一会儿,蔸娘就看见阿戎叫出声,挣扎似的跳起来,躲避林嘉文伸进去的胳膊。 “你好烦啊!”阿戎睡眼惺忪地拽着枕头的一角,甩过去砸了林嘉文一下。 “这不就得了。”林嘉文乐呵呵挨了一下,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们坐在一起吃早饭。怪像一个温馨的四口之家。 “傍晚要去趟陆伯那边,晚上吃顿饭,陆伯过大寿。”林嘉文一边给蔸娘倒果汁,把杯子给她,一边说。 “那我要不要穿正装?”蔸娘点点脑袋,接过果汁。 “有没有带?” “没有买过。” “一会儿就去买。” 蔸娘点点头,又想到什么,张了张嘴,声音还没来得及发出。 阿戎虽然一脸困倦,但先一步回答了蔸娘想要问的:“我带你去铜锣湾逛一逛,多买点,反正以后都用的到。” “好啊,要去铜锣湾,那顺便去见见潘妮,带蔸仔认识认识这篇最难搞的中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