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芦花飘飘(1/1)

滂沱大雨中,如懿正伸出舌头,将一个绣帕子换来的饼子掰碎,一口口塞到嘴里。 她绣了两块帕子给了凌云彻,才得了凌云彻几文钱,换得一个没有霉点的干硬饼子。 滴答,滴答,滴答。 水一滴滴落在饼子上,将饼子濡湿。 如懿只道屋顶漏水,挪了个地方坐下。可是雨水仿佛追着她一般。 她便也就放弃,只是麻木地吃着饼子。 这时一个废妃疯疯癫癫地进来,见到她,不伦不类地打了千儿:“嫔妾给皇上请安!” 如懿抬起头,布满污垢的脸上绽出一个迷离的微笑。 那废妃痴痴笑着,也不抢她的饼子吃。 这时一条盘在房梁上的黑蛇垂下,啪嗒一声落在如懿头上。 那黑蛇周身鳞片带着寸寸寒意,还满是雨水,雨水顺着如懿脸上留下,将污垢冲刷,留下一道道黑白相间的痕迹。 那废妃已经不知害怕,反而伸出手去抚摸那黑蛇。 那黑蛇也不伤那废妃,只是盘在如懿身上,蛇信一吐一吐,也许是嫌弃如懿身上脏污,就是不往如懿身上下嘴。 如懿尖叫一声,拼命挣扎。 那黑蛇也不多纠缠,一摆尾蠕动着往门外爬去,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时外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呼唤:“姐姐,姐姐……” 如懿不欲在宫殿中再待,一扭身去了门口。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22集) 透过门缝,她看到了海兰。 海兰脸上布满水渍,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眼泪,她一边喊着姐姐,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 如懿问道:“海兰你怎么了?” 海兰哭道:“是贵妃、慎贵人,她们咄咄逼人,皇上还罚我跪在雨里……没有姐姐,我真的熬不下去……” 如懿道:“海兰你受委屈了,可是你得学会护着你自己啊海兰!” 海兰道:“我护不了我自己,我是一个不中用的人……” 如懿反驳道:“不是的,海兰,你很聪明。你一定能护住自己的。海兰你记不记得当日白蕊姬之事我受了委屈,你跑到皇上跟前为我辩白,当日你都可以,今日便不成了吗?” 海兰抽噎道:“当日,我是为了洗刷姐姐的冤屈,且皇上,到底是看重姐姐的,如今欺负我的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深受皇上的宠爱,我孤身一人,我又能如何呢?” 如懿似有些恨铁不成钢:“海兰,若不能以一己之力庇护自己,就应该借助旁人之力庇护自己。” 海兰浑浑噩噩道:“旁人之力?姐姐说的是太后,皇上?” 见如懿点头,海兰道:“我一直跟在姐姐身边,太后是不喜欢我的,而皇上……”她想到今日下午盛怒的皇帝,抽泣道:“我,我怕皇上……” 如懿不耐地一撇嘴,道:“海兰,真若必要,哪怕是太后和皇上你都得试一试,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惧怕皇上,可你也总不能一直活在那个暗影里啊!” 海兰仍是抽泣:“我不行,没有姐姐我做不到。” 如懿道:“海兰,我现在身在冷宫,我没有办法护着你,你必定要学会护住你自己,你就当,没了这个姐姐。”眼看海兰仍是哭着摇头,如懿又说:“人到绝境了,定然要生出勇气,你活得好一点,我在冷宫就能安心一些,知不知道?” 说罢就让海兰回宫换衣服暖和暖和,不要在这里淋雨了。 (引用完毕) 海兰哭着走了。 暴雨冷冷地打在她身上,没有一个宫女出来找她。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人。 她满腹委屈,伤心欲绝,脑中思绪纷繁,皇帝的斥责一句句涌进脑海。 “二阿哥病了,朕早有旨意……你分明是不把朕和皇后的命令放在眼里!” 皇后?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海兰的脸。 是啊,皇后。 自己被贬为答应是因为皇后非要把叶心的事情闹大,朱砂事件,听说也是皇后的兄弟埋伏追查,姐姐被贬入冷宫后,就属皇后最为春风得意,家人升官,得了个公主,又有亲蚕礼稳固地位…… 听闻当年选秀时,本来皇帝已经从她富察琅嬅的手里把玉如意取回,就要交给姐姐,若非姐姐的姑母倒台,如今坐在凤位上的合该是姐姐才对! 海兰抬起头,脸上的哀戚之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刻骨的仇恨。 她跌跌撞撞,走回了延禧宫,随后无力地倒在地上。 “炽天使蜕变为成体了……”元一收回施放在vcr上的法术,神色肃然地给三人组发了一条语音通知。 “听许太医说海答应那天被皇帝罚跪又淋了雨,病了三天呢。” “海答应本来就不受宠,这下又触怒了皇上,这可更不好了。” 御药局里,两个小太监正嘀嘀咕咕,忽然听到一声轻咳。 两人一激灵,回头一看,是包太医和江太医。 包太医道:“我来取些川贝膏。” 取了药,两人走向北小花园。 叶心坐在园中花坛边,用米饭喂着蛐蛐,见两人过来,急忙起身相迎。 包太医冷着脸让她坐下,放下川贝膏,道自己还要给花房其他人看诊,欲要转身离去。 叶心忙道:“等一等。”说着取出一方绣着石榴纹样的巾帕交给江太医:“一点好意头,请您替我带给惢心。” 江太医也不自然地轻咳一声,道:“那我就替惢心谢过了。”说着将随身提着的一个纸包递给叶心:“惢心做的芝麻糖,知道今天我在花房附近看诊,嘱咐我一定带给你。”又拿出另一包:“刚刚都忘了,也给你做了一包。”说着使个眼色,小声道:“有话好好说,这是病人。” 包太医忍无可忍:“叶心姑娘,不是我说你,我之前就说过阴雨天要注意膝盖,且你本来就底子亏虚,之前又是高烧不退又是血痰瘀滞,损伤肺腑,更要仔细保养。你倒好,大雨天的跑去外边!你是不想要腿了还是不想要肺了!” 叶心只是浅笑道:“好好好,我错了,下回一定听您的话。” 送走两人,叶心长出一口气,一下子颓然坐下。 膝盖处传来针扎似的疼痛。 她苦笑一声,一个被皇上拘在北小花园的病弱之人,这一辈子已经没了指望,还保养什么身子!苟延残喘,不过是想看着害她至此的海兰,会有什么下场罢了。 一点飘絮被风卷进了北小花园,叶心本受皇后救命之恩,心中一直挂念皇后母子,此时想到二阿哥的病,猛然警觉起来,扶着花坛站起,慢慢走出去。 花房嬷嬷正指挥着一群太监正将几捆芦苇放上板车:“动作都麻利着点,二阿哥不能碰到这些东西,这些都得赶紧拉出去!” 一名小太监道:“嬷嬷,这几日天气不好,路上积水,这板车不好走,又要运这么些芦花柳树,实在来不及啊。不如用水把芦花沾湿,拿些苫布给它盖上,不叫这芦花飘出去也就是了。二阿哥卧病撷芳殿,也来不了御花园啊。” 嬷嬷愠道:“皇后娘娘不是另给你们赏钱了吗?让你们多费点事,一个个推三阻四的!这万一飘出去一点,真的顺风飘到撷芳殿里,你们一个个等着受罚吧!” 海兰坐在梳妆台边,将钗环一支支簪到头上。她淡扫蛾眉,戴上手镯护甲。 她让身边新换过来的小宫女扶着她去了凉亭。苏绿筠见她病愈之后,竟然装扮艳丽,似与平日大不相同,夸赞了几句。 海兰道:“一病新生嘛。在我生病的时候,纯嫔姐姐来看过我,所以今日,特地来谢谢纯嫔姐姐。” 苏绿筠道:“你也不必如此客气。其实皇上那日也是在气头上,之后也说让你好好养病,皇后娘娘也让人送了药材补品去呢。如今妹妹身子好了,姐姐我真是高兴得很。自从如懿进了冷宫,我便没了个商量的人。” 海兰道:“若姐姐不嫌弃,妹妹便陪着吧。” 这时金玉妍也挺着大肚子来了。 几人寒暄一番,金玉妍见海兰装饰精致,也夸赞几句。 (以下对白引用自原剧22集,苏绿筠台词有改动) 苏绿筠问道:“嘉嫔妹妹是从养心殿过来吗?” 金玉妍道:“本来陪着皇上说话,可皇上传了太医来询问二阿哥的病情,我也只好识趣出来了。” 苏绿筠道:“二阿哥病着,皇上呀,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前儿齐太医说二阿哥得静养,皇上就下令把三阿哥挪回钟粹宫了。” 金玉妍道:“可不是嘛,同样是皇子,皇上也太偏心了。纯嫔姐姐,这皇上,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三阿哥了吧。” 苏绿筠道:“话也不是这般说。二阿哥是嫡子,自然受重视,再说永璋还小,哭闹的时候多,总不能吵着二阿哥养病不是?何况二阿哥的病已经有了起色,左不过也就是再静养这几日罢了。皇后娘娘还说这几日为二阿哥清静养病,得叫我受累照顾三阿哥,还赏了钟粹宫呢。” 金玉妍心中暗骂皇后是个擅长做表面功夫的香娘,硬着头皮把话题接下去:“那总不能有了嫡子,就别的孩子都不疼了吧。姐姐这么说,我可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担心了呢。” 苏绿筠道:“你若怀的是个阿哥,那便是皇上登基之后的,将苏绿筠封妃。 不想来了一趟,竟然遇到海兰。 他之前一时气愤,罚海兰跪一个时辰,倒是没注意到当时快下雨了,之后又不好收回成命,弄得海兰发烧数日,他心中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如今看到海兰,他也有心说两句软话。又见海兰衣装鲜艳,满头珠翠,竟是与平日大不相同。 他便对海兰说:“难得看到你穿得这样艳啊。” 海兰道:“穿得艳些,希望阿哥们看了高兴。” 苏绿筠也道三阿哥喜欢海兰云云。 海兰回到延禧宫,便说已近夏末芦花开得好,插瓶别有意趣,让小宫女去采些芦花回来。 小宫女道:“为着二阿哥的病,御花园的芦花早就都铲了。” 海兰道:“那芦花采下来,总不会立刻拉出去吧?你去弄一些来,要钱也成,我就想在自己宫里添点野趣,二阿哥又到不了这儿来,总不至于让二阿哥病得更重吧。” 花房中,太监宫女们正忙着把来不及运出去的芦花柳树盖上苫布,叶心不放心,也过来帮手。 她看见一个眼生的小宫女,进了花房,漫无目的地转悠着。突然看到苫布下露出一点芦花,眼前一亮,走了过来。 叶心心中一动,装作在整理苫布,走近那小宫女。 只见小宫女将一个荷包塞给管事的太监,说了一句:“我们主儿想要几根芦花回去,您看这……” 那管事太监摆手道:“这我可不敢给!二阿哥的病最忌碰到这个,这芦花可不能进了东西六宫!” 小宫女不住央求,道只是想插瓶添点意趣,二阿哥平时绝不去她们宫里。 说着又掏出一个荷包。 叶心听到“延禧宫”三个字,又见那太监从苫布下顺了一把芦苇交给她,一颗心陡然狂跳起来。 她不知道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立刻上前,死命将芦花夺下,扔到一边。 那太监嗔怪道:“干什么呢!” 叶心一把攥住那小宫女的手,怒道:“我还没问你要干什么?我还不知道延禧宫是什么情形!要宠没宠,要钱没钱,正殿的主子进了冷宫,这小丫头必是海答应宫里的人,海答应这么有心情,拿这么多碎银子换一把芦花,只是为了添点野趣,你信吗!” 叶心这一通疾言厉色,那太监唬了一跳,讷讷不敢说话。 那小宫女也吓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道:“姐姐,您可不能冤枉我们主儿啊!” 叶心将她拉到面前,道:“我冤枉海答应?那你现在就跟我去长春宫,咱们去皇后娘娘那儿当面对质!” 说着就要拉着那小宫女走。 走出两步,却是因一时气血上涌,剧烈咳嗽起来,攥着小宫女手腕的手也松开。 那小宫女吓得后退两步,转身举着一把芦花跑了出去。 叶心咳得弓起腰来,满面通红,胸口剧烈起伏,双膝又疼痛已久,再也支撑不住,跪地剧烈喘息起来。她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她对吓愣神的太监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长春宫找大宫女璎珞、明玉,否则若是真出了事,你也逃不了干系!” 那小宫女回了延禧宫,也不敢说自己经历,只上交了芦花。 她又紧张问道:“主儿,您只会用来插瓶对吧?” 海兰温婉一笑:“你以为我会用这芦花来干什么?” 那小宫女觉得这笑怎么这么渗人,敷衍了两句想退出去,海兰又让她去打听打听太后重阳节节礼的事情。 小宫女道这倒是听绣房的姑姑们说了,说有一床万寿如意被十分要紧,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缝制,太后总不满意,皇帝也十分重视,常去绣坊视察。 海兰听了,心思把定,让她退下。她将芦花塞进破碎的娃娃缝好,亲自送去给纯嫔,又提议道:“皇后娘娘这几日有机会就去撷芳殿看顾,皇上也常去探望,纯嫔姐姐带着三阿哥去探望二阿哥,若将三阿哥教得安静,又敬着二阿哥,让皇上看到他们兄友弟恭,也许能讨皇上、皇后娘娘欢心。” 布置完一切,当日下午便去了绣房。 皇帝去绣坊的路上,秦立汇报,这万寿如意被的凤凰羽毛怎么配色都不亮,太后并不满意。 皇帝心道我就是为了让她不满意! 到了门口,却发现永璜也在。 皇帝便问永璜为何在此? 永璜道:“和王叔说之前交待内务府给他做了一身寿衣,他这几日差事忙,让我下了学后来帮他掌掌眼。” 皇帝囧了一下,道:“你都回宫了,还是专心读书,不要老是跟你五叔学得这么……爱跟丧事打交道!否则就是坏了朕效法孟母三迁的一片心意!” 这时听得里面一人教导绣娘:“太后寿年遐颐,看惯了繁花似锦,再加上这床被子是盖在身上的,若是过于华丽的话,在夜晚显得刺眼,太后自然不喜欢,也显得俗气了。” 又说什么颜色选择不必过于华丽,只需用深紫色蚕丝线八股绞入一股薄银线,然后捻成一股,既不刺眼又柔和,还要在每一羽上镶嵌紫瑛珠,碧玺珠,在凤首处用蜜蜡之石。 永璜越听越不对劲,又不好说得太直白,只好对皇帝道:“皇阿玛,儿臣觉得这被子若要这么绣,还得与和王叔参详参详。” 皇帝联想到和亲王的兴趣,倒是生出好奇:“这是什么说法?” 永璜道:“ 儿臣和亲王府时,见过和王叔有一床陀罗经被,也是如此用彩线绣成,又镶嵌珍珠宝石。和王叔活出丧时,常盖那床经被呢。”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皇帝却是闻言大喜,只对永璜甩下一句:“镶嵌珍珠宝石的也不一定就是给过世之人用的。” 就进了绣坊。 永璜有些纳闷,这若是给活人盖的,又是珠子又是蜜蜡的,不得硌得慌? 皇帝在绣坊中遇见海兰,一番交谈过后,当天夜里,海兰就赤条条地让被子一裹,被太监抬进了养心殿。 事后,两人躺在床上,皇帝闻着枕香,问起海兰。 海兰道这是春天过后的荼蘼和菖蒲混在一起掺在丝绵之中,味道虽淡却经久不散,还是如懿教她的。 皇帝顿觉扫兴,便说:“朕累了,先睡吧。” 很快熟睡过去。 海兰看着皇帝的睡颜,心中暗想,皇上这么忌讳提到姐姐,但是心里也是惦念姐姐的吧。到底要不要把姐姐的冤屈告诉皇帝?又想到自己没有证据证明皇后的手不干净,贸然说了不一定能救姐姐。 心中又有一丝隐秘盼望,今夜能听到皇后丧子的哭嚎。 等了一夜,却是整夜平静。 第二日,皇上去上朝。撷芳殿还是一片平静。 海兰突然有些慌乱。 她六神无主地在延禧宫熬了一天,到了晚间,小宫女急急来报,皇上让她去一趟养心殿。 进了养心殿,帝后端坐上首,俱是神情冷肃。 苏绿筠跪在下方,神情又是惶恐,又是凄楚。 见她进来,皇帝抬眼一睨。 熟悉的恐惧感遍布全身,海兰不禁打了个寒噤。 皇帝扔下一个布娃娃:“海答应,你自己看看,这里头是什么?” 那针脚粗大的布娃娃,里头是轻飘的芦花,随着皇帝这一掷,芦花早已四散,在半空中飘浮。 海兰在一片飘浮的白絮中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