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御前问话(1/1)
谢锦屏的人很快去拜见了皇后。 “娘娘,我家小姐特地去姜府查问,得知姜氏从前深居简出,并不爱出门,唯有二公主落水那日非要出行。” “而且那日姜府的公子小姐都好好的在船内,只有她非要出去,想来定然是知道了什么,有所准备,实在蹊跷。” 丫鬟跪下道:“无需您动手,小姐已经盘问过了,现在已经在寻找当日的船夫作证。” 皇后一愣:“咳咳……你家谢小姐,还真去查了?” 上回谢锦屏不甘心,非跟她说要查查姜琮月在救了二公主这件事上是否无辜。 皇后不置可否,也不想插手。 因为这事她隐约知道,并不简单…… 当时她初登后位,唯恐得罪了人招致祸患,所以并未参与细查。 当时皇帝也是大怒,因为涉及皇家丑闻,他明面上留中不发,实则暗地里把整个莲花海翻了底朝天,也没查出个什么来。 谢锦屏一个官宦人家小姐,你的手段难道能比皇上更高不成。 皇后听说她就是去姜家找人问了问,还要找船夫作证,就忍不住想笑。 难道这些事,皇帝没有查过吗? 皇帝只怕早就清楚姜琮月是救二公主的人,只是这事不能闹大,所以也不能公开嘉奖姜琮月。 不过…… 皇后怔了怔,难道当时皇帝把姜琮月赐婚给云安侯,是嘉奖? 毕竟,庇护参了曹修的姜御史,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赏赐和升官,不是非要联姻。 这样就说得通了。 听说薛成琰求娶姜琮月时,皇帝震怒。 是因为他觉得,嫁给云安侯,已经是对她的抬举,因为她救了二公主,父亲又正好需要皇帝表态,以示庇护,姜琮月才能嫁进侯府。 可后来姜琮月在侯府过得不好,要和离。 皇帝本来已经觉得面子难看,还是云安侯自己实在不像话,闹到市井皆知,又加上薛家兰花的事,他才顺水推舟,答应了和离。 可刚刚和离,姜琮月便和薛成琰扯上了关系。 皇帝怎么能不觉得气愤,你看不上我赐给你的婚事,原来是你想高攀最好的? 已经让我丢了脸,如今还要打我的脸,告诉我你不凭我的赐婚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久在上位者,怎么坐得住? 皇后心念动了动,觉得抓住了皇帝不满此事的缘由。 她不由撑着病体,微微笑了笑。 皇帝都不同意的婚事,这世上还没有能成的。 姜琮月注定跟薛成琰成不了,而她如果嫁到自己娘家,皇帝也不至于跟个普通世家的内宅妇人生气,所以不必担忧她被皇帝不喜的后患。 她也不阻拦异想天开的谢锦屏小姐了,只对她的丫鬟道:“本宫不知道你们说什么,也不知道谢小姐想做什么,本宫要养病了,今后不要来问本宫。” 皇后说话滴水不漏,把自己摘了出去。 可她知道,谢锦屏这样自认聪明的人,只会把这话当作她默许,照样会去做。 …… 到了年下,姜琮月清点了一年的账。 之前薛成瑶带来嫁妆托她代管,虽然时间不久,但账也一并算了,因而薛成瑶也在旁边喝着糖茶听着。 掌柜打着算盘看了她一眼,笑道:“东家就是厉害,这账我都怕算错了,得打两三遍验证,东家一看便知道。” 姜琮月也笑了笑,默算了下一目,写在册上,并未抬头,问:“你知道《九章算术》吗?” 掌柜懵了下:“不知道。” “《九章算术》里有方田、粟米、衰分、少广等九种问题,从前,我从粟米一章里学到粮食如何折算,算得比田庄里的大管事还快。” 姜琮月从前在乡下随王氏住,王家是读书人家,王老先生去世后,舅舅发奋苦读,据说死在了进京赶考路上。 天下读书人,走不到京都的太多。 王氏妇道人家,也不能出门,干着急,只能托了家里的仆人去找里长,给了一笔银子在外治丧,守着门盼消息,也不知道银子花到了舅舅身上没有。 外公和舅舅还留下许多书籍,王氏出于孝道没有处理,便宜了姜琮月,幼时躲着王氏的时候便去偷偷看书。 只是发现了免不得被打。 “你舅舅都死在读书上,你还偷着读书!这小丫头片子。” 科举让她失去了依靠,王氏又气又急,拿藤条抽她的腰。 姜琮月就在这样的打骂里摸着机会,如饥似渴地读了很多书。 经验和知识,跟她的伤疤一样很快层层垒起来。 只是学到的那些东西和旧伤一样,多年后一摸,还会痛。 姜琮月一直不爱提起这些。 她略过不言,薛成瑶却惊喜道:“琮月姐姐,还会这些?那可真是有大用的,我们家庄子里年年收粮食,算得头都大了!还闹出好些拳脚来呢!” 掌柜也急忙道:“是啊,我老家也常有为粮食口角的!” 姜琮月不语,看向桌上,片刻后拿过纸笔来写。 “你们可知道约分术?” 在掌柜茫然的目光里,她背着已经显得遥远陌生的字句,随着记忆回溯,那些定理在她脑海里形成的墨字,越来越清晰。 “……约分术,可半者半之,不可半者,副置分母子之数,以少减多,更相减损,求其等也,以等数约之。” 两人坐在一边,一齐呆滞着,云里雾里。 约分术是什么,没听过,一句也听不懂。 姜琮月继续信笔写:“今有一百一十七分之六十三,约之得多少?” 什么? “分母分子相减,得五十四,六十三减去五十四,得九,分母子均约去九,因而得十三分之七。知道了这个,粟米法便能听明白了。” 俩人听傻了,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姜琮月又简单讲了几个约分,转到粟米之法。 “今有粟率五十,粝米三十。若有粟二斗八升,置换粝米,得粝米多少?” 俩人一致摇头,不知道。 姜琮月认真看着纸上,一笔笔写下来。 “一斗为十升,二斗八升便是二十八升,除去粟率五十,乘粝米三十,为十六升、五分升之四,也即一斗六升、五分升之四。” 她看了看薛成瑶和掌柜。 薛成瑶仍旧呆滞,说:“琮月姐姐,这是什么天书?” 姜琮月顿了,认真道:“这是《九章算术》里最简单的换粮算法。” 薛成瑶泄气了:“算了,姐姐你不用算了,嫁妆交给姐姐我是放一万个心……天啊!从前可从未听过。” “琮月姐姐,你适合跟我爹去和算学馆那些博士交流。” 姜琮月又愣了下,试探问:“算学馆?” 上次去薛家时听见她们提过,薛大老爷一向在算学馆与人打交道,不常回府。 “是啊,算学馆是皇上新设的学府,从国子监和工部选拔出擅长算学的能人,研究许多难题……据说,来年科举都要设置一门算经科,以擢选能人。” 薛成瑶想了想,“我哥最近老是在说这个,还说将来造海船,算学馆也是要起到大作用的,画图纸、测尺寸,干什么的都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琮月心念动了动。 薛成琰曾经说过,皇上打算开辟南疆,通了大运河,直达南海。日后还要航行海外,去往南洲…… 姜琮月不懂政治,但这是因为她没接触过。 她懂事物剧变自有其道理。 南洲有广袤土地、有人、有物产,且大周能航行抵达,这说明什么? 说明不是贸易,便有战争。 顾西望前些日子也在赏金大会上说过,大周一直在与西边的沽金海打仗,商路封闭,不得不考虑与安绛兰通商。 安绛兰国的难以相处,从那位拍下凤冠的王女身上便已展露苗头。 皇上很想与南洲通商。 姜琮月脑中刹那间闪过许多消息,定住了这一条。 开辟南洲航路,不知其中有多少商机……茶叶、丝绸、瓷器、金器,向来是别国皇室最喜欢的珍品,这利润太大了。 安绛兰一位亲王的女儿,就可以随手抛出四万两拿下凤冠……事后只是咬牙心疼不已,并未伤及根本。 他们就和西域广为通商。 恍然间,姜琮月突然知道了为什么前些年听说过,皇帝清算了一批丝绸商人和户部官吏。 只怕是硕鼠啊。 陆上商路大开时,姜琮月一无所知。 如今海上商路将开,姜琮月却仿佛看见了一座遥远的大门对自己打开,乘上大船,便可去往彼岸…… 她盘算了一下这些时日的收益,心中忽然敞亮起来。 那日阿大给她万里镜,她坐在山墙上摇摇晃晃地看见远处商船行去。 最远的敢想,也就是能顺着运河南下去看一看。 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也许真能亲自站在南洲的土地上,看沙漠里金黄的城堡,如山一般的墓室。 姜琮月的血都热了起来。 她不想再被限制在那一方后宅天地了。 即便以后,嫁了薛成琰,她也不想仅仅依赖他的羽翼庇护。 既然有了想法,姜琮月也不等后来,立刻便付诸行动。 “掌柜,前些日子说过咱们浣玉新的店面有些小了,可以换间大的。这些日子,我们要着意看看哪里有商铺合适的。” 姜琮月嘱咐了句,想了想,又道:“哪里有精通造船的师傅,还请帮我也注意一下——我有事情要问问。” 关于南海造船,自己所学到底能不能派上用场,姜琮月还不确定。 算学馆能人那么多,即便有用也轮不上她用。 不过多知道一些,总归是没坏处的。 掌柜答应了是,想了一想,道:“我认识一个在莲花海做过船夫的,从前家在海边,也是见过人造船的,倒可请来问问。” 姜琮月点了头,没多久人就被请了过来。 一拜见,才发觉眼熟:“姜老板,原来是你啊!” 姜琮月客气笑了笑:“您认得我?” 船夫黝黑的脸庞露出一抹笑:“我记得,我女儿出嫁时也来您家店里看过首饰,你们没嫌弃,反倒拿了许多注意,便宜卖她最喜欢的一套,她天天念叨呢!” “也是这样,我才知道您三年前还在莲花海落过水。” 这么巧合,姜琮月和他闲聊起来。 才知道船夫一向在莲花海撑船,莲花海贵人出行多,给的赏钱也多,他家底倒还算丰厚。 只是女儿也跟着他风吹日晒长大,双手粗糙,到了其他珠宝店里便被人嫌弃。 最后是到了浣玉新才买下的头面。 船夫憨厚地笑着:“本来没想起来当年落水的是您,还是最近老有人来问三年前有人落水的事,我才想起来了。” 姜琮月注意到了,眼神一凛,细问道:“什么人问?” “是一个丫鬟!也是奇怪,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人来打听这事。” “还非要问明白,您当时到底是不是故意救人的。” “我就觉得奇怪!这救人哪有故意救的,那不都是见到性命攸关,赶紧把人捞起来……” 姜琮月静下来,后背微微渗出汗意。 若非今日偶然找船夫问造船的事,还不知道有人在查自己。 这话头,明摆着是怀疑她救二公主那次是故意的,不然她怎么说救便救了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是谁? 不愿意见她嫁给薛成琰的人多了,为首的就是皇帝。 但皇帝高高在上,不会如此明显,那就是其他人。 皇帝本来似乎就对她应嫁给薛成琰很不满,要是此事被做了伪证,那她性命不保都有可能。 姜琮月闭了闭眼,心里有了主意。 她道:“多谢师傅,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如果再有人来问你,你一律躲闪,说不知道即可。” 姜琮月深吸了口气,又叫论琴来:“我写信给薛小将军。” 姜琮月的未雨绸缪,几乎没有出错过。 过了小年,皇帝一道旨意,召见了她。 君威森严,姜琮月再一次来到这里,只感觉一切被压制得窒息。 她跪下问安,听见上面把东西摔了下来,一阵破碎的声音。 “姜氏,现有人揭发你救下二公主之事实乃蓄谋已久,心机叵测,你如何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