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铃1（2/2）
随意寻了个由头，抄了齐铮满门的斩。 许是还有点良知，留下了尚且年幼的齐蒹。</p>
当时还仅五岁的他，在院子里，被蒙住了眼睛，耳朵里，充斥着家人一声声的惨叫哀嚎。</p>
直到今天，他仍能依稀听见，他们依然在他的耳边，一如十七年前的那一夜，痛苦地嘶嚎着。</p>
这一度成为了他的梦魇。</p>
朝廷不允许他们被葬进齐家宗庙，说他们是叛逆。</p>
没有人知道，一个五岁的孩子，是如何凭一己之力收殓了父母的尸体，又是如何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将父母的尸身葬进城外数里的深山老林中的。</p>
那时候，他还不会写字，立的，是无字碑。</p>
更没有人知道，一个孤零零的孩子，究竟该如何，</p>
才能挣扎着长大。</p>
他的身边，只有下人，没有亲人；</p>
只有曲意，没有真心。</p>
他早早地学了写字，私塾学堂里的老学究，还夸他如何好学上进，今后定是栋梁之材。</p>
他学会碑上应该刻的那些字的那天，偷拿着厨房里的钝菜刀，连夜上山，补上了碑上的字。</p>
“先考齐铮之墓”</p>
“先妣秦葭之墓”</p>
虎口血流不止，也似全然不知。</p>
因为这事，回去后，他挨了府里厨子的打。</p>
再没人会为他撑腰了。</p>
…………</p>
从私塾毕业后，他突然一改往日形象，一日间便结了许多狐朋狗友，终日玩乐，不问半点政事。</p>
任人指指点点，背地里戳他脊梁骨，说他怎么败坏武肃家风，</p>
他都不予理睬。</p>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p>
天子天子，不过强权的玩弄者，而自己，</p>
不过案板上的鱼肉罢了。</p>
既然人为刀俎，那便主动躺平。</p>
没人会觉得，一个终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会对江山社稷，有什么威胁。</p>
他本是想要复仇的，可是看着京中那位收了年少脾性，一步步变得仁德，将这天下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一步步变成大家眼里口中的那位“明君”，</p>
那份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髓的仇恨，竟一日日地淡化了。</p>
到后来，他竟萌生了不再复仇的想法。</p>
那一天，他狠狠地抽自己巴掌，脸肿得不成样子，泪流满面。</p>
再然后，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横亘在自己人生的前路。</p>
如果说，原本他的整日游手好闲，只是一种为了蓄积力量复仇而进行的障眼法，后来的，就只是为了麻痹自己而已。</p>
因为他看不到路。</p>
他一点点将心封闭，一步步成为大家口中看不起的“大纨绔”“快活王爷”。</p>
看着世态炎凉，机械地过着一天又一天。</p>
直到今天，一个女孩，将他内心的坚冰，就这么融去一角，</p>
如此轻易。</p>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没有改变了，</p>
本以为自己封闭内心的坚冰，什么也透不进。</p>
齐蒹坐在地上，靠着不到半人高的小小石碑，眼神温柔如水。</p>
“她是不一样的。”</p>
“你们觉得，她是我的那个人吗？”</p>
“她是吗，她是吗？”</p>
一遍遍地问，一遍遍地问，直到嗓子燥痛嘴唇干裂，再发不出声音。</p>
可已死的人，又怎么会有回应。</p>
虫鸣声，孤孤地鸣着，月亮，</p>
从一头走到另一头。</p>
…………</p>
次日，他派去打听消息的人有了些眉目。</p>
女孩名叫李月牙，今年十七，父亲已死去多年，家中还有一病弱的老母，终日不得下榻，吃喝拉撒都得依靠女孩照顾。</p>
父亲本是家里顶梁柱，却在一次上山打猎途中，遭了猛兽，回家不过数月，便撒手人寰。</p>
女孩不是没想过卖身葬父，可自身容貌平平，就连话都不会讲，青楼老鸨说什么也不愿收她作妓。</p>
女孩没法，只得四处借债，草草将父亲葬了，靠着一手针线活，外加养禽种菜，拉扯着母亲到了现在。</p>
齐蒹听完，思虑着，缓缓向府上方向行去。</p>
回想昨日情形，最初打动自己的，是那清澈透亮的哼声，那样的洁净，令人心安。</p>
历经如此身世，还能保持着这一份清澈的面对生活的勇气，那唤醒自己的，许就是这一份来自心底的自愧弗如吧。</p>
回到家，来到父亲书房，一切还是十七年前的模样，从未改变半分。</p>
犹豫半刻，</p>
齐蒹眼神突然坚定，颤抖着移开书桌上的砚台，按下一个不起眼的机关按钮。</p>
伴着轻微的机械咔哒声，旁边架子底部，弹出一个暗格来。</p>
格子里，是一个小而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p>
打开盒子，是一对玉镯，一鸳一鸯，共栖连理。</p>
寓意天长地久，永不分离。</p>
这是父母在他出生那天，便为他备好的，予他将来新娘的信物。</p>
拿到镯子的他，高兴得像个孩子。</p>
快马加鞭，半城的路，他只花了一刻，就站在了女孩门前。</p>
既然决定了，那便会付出全心全意。</p>
此前面对的那些个风尘女子，自己不过是与他们逢场作戏罢了，他一个都没有真碰过。</p>
要不然，他对不起这一对鸳鸯镯，对不起他长眠地下的父亲母亲。</p>
要说追女孩子，他还仍是个雏呢。</p>
叩叩门，齐蒹局促地站着，度过一秒，就像是捱过了千万年时光。</p>
月牙很快开了门，见到是他，讶了一瞬，赶忙让开门口，请他进去。</p>
他却等不及了，没等往里迈，急火火将盒子递给月牙，当场便表露了心迹。</p>
结果当然是，月牙险些惊掉了盒子，急忙把盒子塞回齐蒹手中，啪地关上了门。</p>
任齐蒹怎么叩门，再没有打开。</p>
也是，就这一出，任哪个良家闺女，也一定会吓到的。</p>
接下来的两天，齐蒹都没能再看到月牙。</p>
直到第三天午时，齐蒹在门口昏昏欲睡时，门总算开了一条缝，月牙眼睛往外打量几圈，见到他果然在外面，犹豫好一会儿，才终于羞涩地开了门。</p>
这次，齐蒹学乖了，这事往大了说，就如同治国齐家，</p>
要循序渐进，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必然招致失败。</p>
他再没提成亲的事，进了院子，和月牙面对面坐下。</p>
这天，他同女孩讲了许多许多。</p>
直到傍晚，星云就要垂地，</p>
他看了看天色，</p>
干脆地离开，没有半点拖泥带水。</p>
他们从此成了朋友。</p>
他教女孩自己为了她特意去学的手语，帮女孩做活、照顾病床上的母亲，同女孩说这说那，女孩从头到尾，总是很耐心地听着。</p>
他让手下人查清了女孩的负债详细，一家一家地悄悄摆平。</p>
女孩其实都知道，却也没有去阻止。</p>
原本的女孩，身上压着生活的重担，每分每秒都艰难地喘着气。</p>
没了负债，本就清澈如潭的眼睛，</p>
如今就像是流动跳跃的溪水，总是闪出亮晶晶的水花来。</p>
到后来，他们已经可以用手语交流，女孩很聪明，什么都学得很快。</p>
日子一天天过，两人已然渐渐习惯了对方的存在。</p>
手眼连心，默契得如同掌心手背。</p>
直到有一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