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贾蓉的心病(三)(1/1)

外界诸人一提起宁荣二府,首先想到的就是宁荣二府,最初立府的两位国公,京城里面的人熟知的也是四王八公随着大徒先祖四处征战的丰功伟绩,在到现在这一代人的时候,已经几乎没有人去关心,贾家在从金陵来到京城之前,是做什么的了。 宁荣二府在金陵的时候就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两家子孙在前朝也谋得了武职,手中有权,与当今皇室的先祖交好。 虽然富裕,但是也不是在前朝一手遮天,直到贾演、贾源兄弟这才达到真正的鼎盛之态。 史溁也不挑,将书房地上的东西随意地扒拉到一边,找了几本书垫屁股,就坐在了贾蓉面前。 史溁是随手拿的几本,根本就没看到书名,贾蓉见史溁熟练地将书垫着坐下了,想说点什么,但是又忍住了。 史溁垫在屁股底下的正是四书中的中庸那本,她坐下来,对着贾蓉讲起了先祖们在金陵发家的事迹,从最开始的一个种地的农户,到找到了机会做了买卖,包括买通人,不立商户,开始逐渐积攒起一部分家业。 为了家族的进一步发展,贾家的祖辈,变卖了家族中的田产和房屋,谋了一个把总的职位,从此贾家走上了从武兴家之道。 子孙后代皆寻了武师来家中教导,一步一步将武职做到了京城,一路走来可谓是步步为营。 因为精打细算,性格上也不是过于率直的那种,与诸人交好,加之确实有真本领,贾家的先祖才在京城里面初步立脚。 “所以,蓉儿,你认为咱们两府能够得到现在的权势和地位是因为什么?” 贾蓉沉思了片刻之后,不确定地回答。 “是因为先祖们有本事,才拼下如今的家业。” 史溁点头,“还有呢?” “还有?” “对,还有的。” “我不知道。” “咱们两府的先祖啊,除了脚踏实地地努力,还有他们遇见事情的时候,沉着冷静,能够在最适合的时候做出最适宜的判断。 就像是咱们大徒的开国皇帝,准备起兵的时候,咱们祖上就看准了人,抓住了时机,跟了上去。 而且在各种失利与紧要关头,咱们的祖上都坚定不移地站在正确的那一边。 这才有了咱们现在的锦衣玉食。” “那那为什么现在,我们家” 贾蓉对如今宁国府的现状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从一开始记事起,就被灌输的概念就是,他们家是国公府,是京城乃至天下,顶顶富贵的人家之一。 在成长的过程中,所见到的人,都对他十分奉承,任何时候都不会违背他的心意。 现在乍然从国公府变成了五等将军府,贾蓉的心里,一直都很无法接受。 “现在是因为,当初咱们两家站错了队。” 史溁见贾蓉脸色变的更加暗淡,便小声地给他分析。 “俗话说的好,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两府的权势富贵,不是一直都在的,历朝历代都会有新贵出现,也会有原本极为富贵的人家败落。 你也在学堂里面读过许多时日了,想必先生也给你们讲过,兴衰更替乃是常态。” “是,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什么事情过度了,明明是一件好事也会乐极生悲转变成坏事。”贾蓉附和道。 听到贾蓉的回答,史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个先生她没白请,还是挺有成效的,不仅宝玉、贾琮和贾环看上去都改变了不少,连同跟着一起听课的贾蓉也逐渐改变了自己内心固有的想法。 “所以,蓉儿,你看,你自己心里不是都明白吗?” 贾蓉也在口中喃喃道:“是啊,原本,宁国府的富贵已经到了顶点,就站在风口浪尖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到家破人亡的下场。” “是啊,我朝国公之上,便是异性郡王,这是咱们大徒臣子,能够得到最高的荣耀,可是,蓉儿你看,四王之中除了南安王和北静王两个,还是王爵,除了他们两家,你看,剩下的那两个早就风流云散了。 蓉儿,我且问你,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贾蓉摇头,史溁叹道:“因为人心,人心总是贪婪的,得到了一样东西之后,就想要得到更多,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老太太的意思是,因为祖父和父亲贪权,所以,这是我们贪心的报应?” 史溁没有回答,只是温和地看着贾蓉,贾蓉读懂了史溁眼中的意思,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 贾蓉想通了其中的缘由,情绪也不再像刚才那般失控,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多有萎靡颓唐之感,就连神情也像是一下子年长了二十岁。 “蓉儿,其实,也没有必要这么悲观,事情不是没有转机的。” 贾蓉缓缓地抬头,“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办法,短短十年不到,我家就从一等将军府,变成了五等,将来再传下去,不出三代,就成白丁了。” 史溁知道,贾蓉心里还是在意身份上的落差,开解道。 “我之前与你说了不能科举入仕,不是世上唯一一条成功之路,你现在面临的情况还不是最糟糕,该振作起来才是。 你与我实话说,你这些天是不是在心里很是埋怨你祖父和你父亲?” 贾蓉没有回答,但是答案显而易见了,贾蓉的内心是怨恨的,不止是怨恨贾敬和贾珍,他心中定然对皇家也是怨恨的。 所以,史溁今天必须得把道理给他说清楚,贾敬是一根筋,认准了前太子就不改了。 贾珍更是偏执,要不是他非要与秦可卿过不去,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史溁生怕贾蓉也随了那两个人的性子,万一再闹出什么意想不到事来,恐怕是会连累到荣国府。 想要劝说贾蓉必须得找一个合理的道理,史溁拼了命地搜刮自己肚子里面的墨水,好在最终想到了一个法子。 “蓉儿,我记得你们先生给你们讲过中庸了吧。” “嗯。”贾蓉嗯了一声。 “那就好办了,书呢?我指给你看,其实你发愁的事情,前人早就告诉过我们怎么办了。” 贾蓉闻言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眼睛瞟向了史溁的屁股底下。 史溁犹未明白他的意思,只对着他问道:“书呢,你书房里面这么多书,怎么会没有这个?” 贾蓉实在是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他轻咳了两声,然后面色尴尬地开口道:“那个那个老太太书在您屁股底下坐着呢!” “啊?” 史溁听了贾蓉的话,急忙挪动了一下,将垫在屁股底下作为临时坐垫的书给抽了出来。 然后迅速地打开书页翻找着,终于找到了一行,然后指着那行字给贾蓉看。 “来,蓉儿,看这句。” 贾蓉闻言凑了过来,看了一下,然后念出了上面的字,“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 “这句话,说的就是为人处世,应该端正自身的品德,不要随意地苛求别人,只一味地将自己遭受的困难归类于别人,不看清自己身上的不足之处,这样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只有看清了自己应该改进的地方,才能谋求更好的发展,不随便抱怨天地,也不随便抱怨他人。” 贾蓉乖巧地听着,没说话,然后史溁又往下翻了翻,将要给他看的下一句指出来。 “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 “宁国府现在的情况,要我实话来说,确实是不容乐观,但是不是丝毫没有转机。 首先,咱们就从治家开始,我看你看了许多治家的书,你可有什么心得?” 说了一堆道理,贾蓉的情绪已经彻底平稳下来,这个时候,就可以缓缓地给他一些建议,最重要的是。 如今宁国府的现状被人在外面说出来,必然会流言不少,他若是一味地关注流言蜚语,恐怕这情绪会再次失控,须得好好引导,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给他安排许多课业,让他忙起来。 提起最近他做的准备,贾蓉眼神也不似刚才那般浑浊,他开始讲起来他最近想到的办法。 “老太太,我早就琢磨许多时日了,自上次我老子追着打我,家里就打发出去了许多下人,因为事情多,一直就没按照惯例补上来。 我原本以为,少了人做事,府里会乱,没想到少了他们,府里的事情也还是有人做,其他人做的也更好。” 说着,贾蓉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史溁道。 “说到这里,老太太,我还有件事情,一直想求老太太。” 史溁笑道:“你说,咱们本就是一家人,理应互帮互助。” 贾蓉不好意思道:“就是我媳妇有了身子之后,我就怕累到她,就自告奋勇地把账本子都拿到自己这来看了。 原先没看过不知道,现在看了只觉得眼花缭乱,我往往好几天才能看完一本账来,我去问太太,太太只说她管不明白,看了头疼,我是没办法了。 所以,我想的是,老太太能否割爱,先将琏二婶子借到我们这里几日,琏二婶子的管家管的极好,咱们谁不知道,故而,我想跟着琏二婶子学着如何管家,这样我学会了,就能自己处理府上的大小事宜了。” 贾蓉说有事相求,只是史溁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一件事,让王熙凤去教导贾蓉,这本心本来是好的。 只是,宁国府那边究竟是长房,王熙凤过去,总有欺人之嫌,更何况,贾蓉毕竟是男子,王熙凤则是一个妇人,虽然两人乃是侄儿与婶娘的关系,但是两个人年岁相差不大。 教导之中,不免要同屋而坐,时间短了倒是没什么,若是两人在一处时间长了,不免要让人诟病。 史溁心中还有一个不该的念头,就是有人批注过,说是原稿里面,王熙凤与贾蓉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 史溁对此是不相信的,王熙凤是当家的媳妇,若是身上不清不楚的,岂不是不小心就会给人落下话柄,这样一来,就会因小失大,王熙凤本人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她自己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做亏本的买卖。 再一点,王熙凤眼里不容沙子,她平时都不容许贾琏在外面拈花惹草,自己怎么会去做自己心里十分厌恶的事情,这个说法于情理不合,只是一男一女,待久了,史溁也不能对此事打包票,人心无常,虽然史溁相信王熙凤不会,但也最好不要给人话柄。 故而贾蓉的请求,史溁不能答应,不过她想了其他的办法,“我年纪大了,二太太有不在府里,大太太与你家太太一样,也是个不能管事的。 府里的事情,都压在你琏二婶子一个人身上,她也怪不容易的。” 贾蓉闻言,低下了头,对着史溁道。 “老太太,是我唐突了,是我遇事没考虑周全。” 史溁急忙打断他的话,“也不能这么说,你知道帮你媳妇管家,就已经超出世间许多为人夫君的人了。” “老太太说的是,夫君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每日里只想着夫君不要太过劳累的好。” 进来的正是秦可卿,在史溁开始与贾蓉说上话的时候,秦可卿就已经压下了心中的不安。 史溁和贾蓉谁也没从书房出来,这就证明贾蓉应该没出什么大事,秦可卿的心就略微放下来一点。 后来,她不顾邢氏的阻拦,亲自到书房的窗户根底下听墙角。 急的邢氏直用口型告诉她,这不符合规矩,哪有女子听墙角的,只是秦可卿充耳不闻,只想听里面说了什么。 史溁一看见秦可卿就笑了起来,“蓉儿媳妇,你过来的时候,不必着急,仔细脚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大耗子,竟弄得满地几乎无处下脚。” 听到史溁的打趣,贾蓉又环顾了一下乱七八糟的书房,最后目光落到了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的秦可卿身上,他的脸唰得一下子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