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计中计中计(1/1)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装也就没意思了。巧娘贝齿轻轻咬了下嘴唇,随即绽开一个无辜又透着危险的笑容:“那净月师父现在是想让我后悔刚才救了你吗?” “不,”我收起笑意,变得严肃起来:“我小僧只是想知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巧娘仍然想挣扎一下:“你们?什么你们,这儿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人,净月师傅是要给我讲鬼故事吗?” 我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因收力不及,巧娘心里有事也没有反应过来,她一下子撞上来坐到我腿上,眼睛猛的瞪大:“你” “别说话!”我捂住她的嘴,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台上的人仍在咿咿呀呀地唱,抑扬顿挫,丝竹之声似流水一般淌了过来,此时已经到了《珠帘寨》第一场的尾声:“昔日有个三大贤,刘、关、张结拜在桃园。弟兄们徐州曾失散,后来相会在古城” 乍闻没有任何异样,然而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我嗅到了一丝危险,楚赦之的失约令我的警惕心提到了最高。我很早就明白,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预料到所有事情,总有一些意外会将所有计划打乱,这个时候除了相信你的伙伴,能做的就只有随机应变。 我和巧娘同时安静下来,巧娘顺着我垂下的目光望过去,从门帘的间隙中发现了隐隐约约的两道影子。 他们果然起疑了!我和巧娘对视一眼,默契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她本就坐在我腿上,此刻更是直接缠了上来,声音放的又柔又媚:“小师傅,快脱了衣服让奴家给你上药吧,别害羞嘛让奴家,好好‘补偿’你” 不,好像也并没有多默契——猛然贴上来的完全不同于楚赦之的身体的触感让我整个人都石化在原地——我的确是想让她随便说点什么打发那两个跟过来的人,却没有想到她会往这个方面误导! “还请请女施主不要这样!”我一半演戏一半真心地推拒:“此举于礼不合,请女施主出去!” 巧娘本来也只是作态,但看面前的年轻和尚耳朵真的红了,倒也起了几分真正的兴趣。说来奇怪,分明是一张看不出来什么特色的脸,为什么看得久了也多了几分秀色可餐? 想到刚刚进来的时候自己受到的惊吓,她更是起了些报复心,故意道:“小师傅为何如此紧张,不肯看我一眼?”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菩萨系心作是观时,即得断除一切色欲”随着她越贴越近,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只在心里疯狂捂脸尖叫,质问外面的人怎么还不走。 巧娘笑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句话我常听和尚们说,不过,既然我对小师父来说只是一片虚空,为何你还不敢睁眼呢?” 细微的脚步声传来,我耳朵一动,终于睁开了眼睛:“因为若小僧真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你,又如何能够两眼空空呢?” 那双蓦然睁开的鸢红瞳孔倒映着自己的脸庞,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走。巧娘原本以为自己完全掌握着主动权,没想到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主从立刻颠倒,她呼吸一滞,一时竟忘了动作。 我闭眼一方面是因为她靠的太近,一方面便是为了更好的听外面的脚步声,此时才听到那一直伫立在门口的脚步声撤去,终于松了口气,感叹幸好来的不是什么内功深厚之人,否则今日恐不好收场:“人已经走了。” 巧娘回过神来,立刻起身,动作中带了几分惊慌,她勉强定住心神:“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周员外对你如此在意?如果只有我一个人,他们根本不会起疑。” “话别说的那么死,”我眉心轻轻皱起:“你端来的茶,周员外和师威可是从一开始就一口都没打算动。” 我认真对她道:“我不管你们今晚有什么计划,马上停下来,今晚的事态发展想来不会如你们所愿。” 巧娘心里并不信,就算信也不会随意放弃计划:“净月师傅,我不能走,倒是你,你今晚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你腿上的伤要出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就不要再回去了,反正,我看你也不是很想和他们坐在一起不是吗?” 我意外地眨了眨眼,暗忖自己是不是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女施主又怎么知道小僧不喜欢坐在那里呢?” “刚才上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你虽然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可眼睛里藏着的全是厌倦,”巧娘身体微微前倾,直勾勾地看着我,似乎是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令她看不透的东西:“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做什么?之前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呢?” 我不动声色:“凡事讲究一个有来有往,姑娘对小僧遮遮掩掩,又怎能强求小僧悉数告知呢?” 巧娘沉默了一下:“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你我互相问问题,你问一个我问一个,如果有谁被问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了,可以直接说不能答,但不能说假话,如何?” 我感受到了她心里绷紧的那根弦,知道如果不把主动权让给她,她绝不肯透露一句话:“小僧没有意见,姑娘先请?” 巧娘没跟我客气:“我上次给你的找的那些戏词,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她果然是之前叛逃的内卫之一。我心下雪亮,点头道:“是。” 巧娘精神一悚:“那你……” “姑娘,该小僧问了。”我打断了她。 巧娘显然也在后悔自己刚才问了一个毫无技术含量的问题,把心中的懊恼和不爽藏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你想问什么?先说好,我刚才问的那么简单,你这个问题,我也只会回答一个字。” 我眼睛弯了弯:“好,小僧的问题是,你们有对纪晓棽下手吗?” 巧娘没有迟疑:“没。你们两个人来婺城的目的是什么?” 我隐去自己在其中的运作,简略道:“我和他本是过路之人,因救人无意间被牵扯进翟家内斗中,不想竟发现了翟家家主曾做过的诸多恶事,其中一件隐隐指向祥云班多年前的红角儿毕罗衣。我们一是为了自保,而是对受害者心怀不忍,因此决意调查。” 巧娘把明晃晃的不信写在脸上:“可你们在其中的作用,好像不单单是调查两个字能解释得了的。” 我眼睛稍稍眯起,肯定道:“范大夫是你们的人。” 巧娘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 “他死了,你知道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她回答,单是她眸中难以掩饰的悲伤就能告诉我答案:“他自绝的原因,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 巧娘嘴唇颤抖着,她忍了一会儿,终究没忍住地落下泪来:“跟你说有什么用,你什么都不会懂的。” 我尽量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道:“你不说,怎么知道小僧不会懂呢?” “你不会懂的。”巧娘背过头抹去眼泪,转身欲走:“我不想再试来试去的了,累得慌,我也不想追究你们到底在翟家做了什么,你走吧,无论是翟家的事还是毕罗衣的事,都不是外行人可以随便掺和进来的。你和我们不同,我们都是被抛弃的人,除了一条命,没什么可失去的。你们也不用可怜范叔,他只是太累了,累了的人想放手需要什么理由呢?” “你也很累吧,”我在她身后开口,成功的留住了她的脚步:“我不会乞求你的信任,但我一定会阻止无谓的死亡。” 巧娘皱眉,回头看我:“无谓……你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们今晚的行动一定会失败,因为我有八成的把握,你们五个人当中出现了叛徒。”我上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腕,防止她因为过于紧张逃走:“跟我来。” 巧娘愣愣地跟我走了一段路才反应过来,试图挣扎:“放开,我凭什么信你!” “你今天看到纪晓棽了吗?”通过她挣扎的力度,我就知道她心里早就信了一半,只是怕自己原本孤注一掷的信念彻底泄气不愿意承认罢了:“我是说没有上过妆的纪晓棽本人,你可有亲眼见到?” 巧娘微愣,试图抽回去的力道松懈下来:“你为何一直在问纪晓棽?他……说是得了一首新词时候就一直闭门不出,今日事忙,我比他更早就被班主调来这里了,直到他来的时候才匆匆看了他一眼……奇怪。” 她想着想着,眉头越皱越紧:“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把一身行头都带上了,你说的对,这不正常,从前有这种外出唱戏的活儿,他虽然会提前化妆节省时间,但不到现场绝不会提前带头饰,我怎么没想到这点!” 我又确定了一次:“他为什么一定不会提前戴头饰?” 巧娘非常不礼貌地朝我的头顶看了一眼:“范叔以前给纪晓棽诊过病,说他血热湿邪,肝肾虚亏,容易掉发,而且自从他被那些客人带着吸五石散之后,头发更是每天都大把大把地掉,唱戏的那套行头极笨重的,要是戴久了,无论再怎么小心,卸下来的时候都会扯掉一堆头发,所以纪晓棽平时很注意这个,能少带一会儿就少带一会儿。” 我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脚步加快,带着她小跑起来:“你最后一次看到他本人是什么时候?” 巧娘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我跑了起来:“让我想想……昨晚送饭的时候,我隔着门听到了他的声音,能确定是他,之后没再有过接触。” 糟了——我已经猜到了答案——纪晓棽现在应该已经死了,但按理说他一会儿还要上场,那么……该死!今晚根本就是一场计中计中计!如果说巧娘她们在第一层,周员外和师威在第二层,那么就还有一波人站在第三层俯视全局! 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翟家?周员外?师威?等等,珠帘寨中的李克用是否对应着曾为水军教头的师威?那黄巢代表谁?“唐皇”又在指代谁?周员外到底想暗示我什么! 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巴掌加速思维,快想……如果再不想出来,就晚了! “最后一个问题,”我听到身后鼓点的声音,《珠帘寨》的第二幕即将开始,也就是说,纪晓棽扮演的曹玉娥应该出场了:“你在刚才的茶里下的不是毒吧?” “不是毒,只是让人行动迟缓的药,我要等的人来没来全,如果此时下毒,他就不会来了。”巧娘突然站定:“你要带我去哪儿?” “啊啊啊!”一声尖叫从戏台那边传来,然后是一片哗然,兵荒马乱中,有人喊到:“死人了!死人了!知县大人有令,封死客满斋,查明案情之前不许任何人出入!” 我握着她的手一紧又一松,牙关紧咬:“来不及了。” 巧娘脸色变幻,须臾挣开我的手:“我们原先商量的动手时机不是这个,你说的果真没错,看来我们之间真的出了叛徒。既然这是一场陷阱,我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但是……别再管我了,我们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命都是一样的贱,不值得一个无关者搭上命去救。” “值不值得,我说的才算。”我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按住她的肩膀:“我不会让你再被抛弃一次,相信我,你以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决定你的生命是否值得活,但绝不是现在!” 巧娘的瞳孔微微放大,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心里是什么滋味,上一瞬以为万念俱灰的心重新燃烧,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莫名地开始信任眼前这个人,如果非要问理由的话,那就是——他的手很暖。 “你要我怎么做?”巧娘垂眸:“现在让我告诉你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你无需全都讲一遍,只需要告诉我,你们的目标是哪四个人?” 巧娘忍不住:“你怎么知道是四个?” “我太关注其他东西,直到翟祎提醒,才把目光放到被我忽略的戏词上,当初冰茶儿在长青湖上唱《双赴梦》,‘杵尖儿上挑定四颗头’,桃林客新写的那出戏名字叫‘四换头’,你们一直在重复强调四这个数字,恐怕能猜出来的也不光我一个人。”我定定地看着她,快速道:“除了翟汜,剩下的三个目标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