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盯(1/1)
“该死的、该死的、那个臭和尚!”翟祎愤恨地踢着路边店铺的柱子,那家小店的老板想出来看,却被翟祎身后的那群家丁吓得默默缩回了回去。 “你!对,就是你,你说,他到底是怎么说服老爷的!”翟狯回头,随便指了一个人。 被他指到的人茫然抬头:“少爷,您说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那个和尚!为什么老爷会让他跟着我来婺城!”翟祎抓狂地跺脚,情绪起伏十分不稳定:“他一定是翟狯派来的人!老爷让他跟着我,是想让我死吗!” 家丁没有回答,翟祎也不需要别人的回答,他已经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再听得进去别人的话,自顾自地在嘴里骂骂咧咧,向与寺庙完全相反的地方走去。 “少爷,我们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一个家丁追上他:“老爷说了,要您来婺城之后立刻去云华寺!少爷!” “啰嗦!什么时候去不是去,我现在不想看见秃驴!”翟祎将家丁们甩到后面,飞快往花枝子巷里跑去。自从那天被父亲训斥后,他下半身实打实地素了两天,好不容易来了婺城,一想到那些花枝招展、一笑便酥胸乱颤的窑姐儿,他那里便涨得发疼,父亲的话早已忘到天边,他只想快点抒解一下这难填的欲望。 家丁想到老爷的吩咐,还想再劝:“少爷,您前几天刚落水,要好好休息!您忘了老爷对您说的话了吗?” 翟祎猛的停下脚步,他一把揪住那个说话的家丁,恶狠狠的贴近,一字一句道:“我、没、忘!他说过的话,我一句都没忘过。” 那天翟汜把刚从床上醒过来没多久的他叫到堂前,上来就是一句“逆子跪下”,然后问他最近是不是又沾花惹草,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人;问他认不认识兴宁馆的冰茶儿,知不知道那个冰茶儿有个被他糟蹋过的妹妹真可笑,翟汜,他的父亲,上一次跟他说长度超过五句以上的话还是当年知道吴苇儿怀孕的时候。 很多时候,翟祎都会在心里怀疑,自己真的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垃圾?他嫌弃儿子管不住下半身,嫌弃儿子只知道在伶人堆里厮混、嫌弃儿子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可是他又何曾真正耐心地教过呢?没有啊!他根本不关心儿子为什么这样离不开女人,平时不曾过问一句,闹出事了,便用那种仿佛自己是什么恶心的、扒都扒不开的污点一样厌恶不已的口吻呵斥一顿。翟祎真的很想问他一句——既然我是你的污点,你又何必找个不爱的女人把我生下来呢?既然我只是你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的一个工具,那我能长成什么样,你又何必苛求! 被厌弃的愤怒感越强烈,他就越想要在其他的地方弥补回来:他迫切地渴望着肌肤相亲的酥麻、渴望把头埋在女人丰满的胸前,一边如婴儿一样虔诚地亲吻这对母亲的象征物一边挥汗如雨他想被需要、被爱,被拥抱他好渴,他渴得发狂。 家丁见他双目赤红,隐隐有发癫的前兆,不敢再触他的霉头,只低头小心地跟在他身后,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阴暗处,一双浑浊的眼睛已经锁定了目标。 ——————— 翟狯像往常那样静立于翟汜右后方,用平稳的声音汇报翟汜叫他调查的事:“我们找水性好的渔民下水搜寻,在灵偶镇和澄旸村的交界处发现了一口沉在水下的棺材,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件破损的红色戏服,那棺材太邪门,我们的人不敢抬回来,老爷可要亲自去看看?” “红色戏服”像是一个不能提的禁忌,翟狯稍稍抬眼,清晰地看到翟汜额头上有青筋跳动。 “带我过去。”踌躇再三,翟汜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长青湖边早已围了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最近发生的人命案。翟汜看到这个场景眉头就是一跳:“你怎么做的事?连清人都不会吗!” 翟狯恭谨地弯下腰:“禀告老爷,并不是我没叫人避开,只是这些人听到最近的流言,赶都赶不走,而且,我们确实没有理由驱赶附近的村民。” 翟汜没有再说,他冷冷地瞪了翟狯一眼,大步走向了人群中央。 可是下一刻,当瞥见那陈旧的棺材里红色的一角后,翟汜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走的这么快,快到他不得不在一群人面前直视自己的梦魇,没有后退的余地。 这不是戏服,而是一件真真切切的嫁衣。大量的回忆涌入脑海,令他不自觉的颤抖。 那时翟祎刚刚出生没多久,家里被刚刚知道自己性向的妻子闹得鸡犬不宁,他就是在这个时候,对参加长青湖大戏台的红极一时的名角儿毕罗衣一见倾心。大多数人都以为毕罗衣是女人,只有他,在看到毕罗衣的第一眼,就凭借着经验和特殊的感觉认出了毕罗衣真实的性别。他有意亲近,但毕罗衣的目光从未落在他身上哪怕一刻——而对于那时的毕罗衣来说,区区一个翟家也确实不够看。 为了多见见毕罗衣,他费心打入婺城的权贵中,一开始只是为了混进那些只有少数人才能进的聚会,后来,他慢慢尝到了长青湖以外的权势的滋味,为了爬的更高,他开始接手一些“脏事儿”,短短几年,他就在婺城拥有了一席之地。 翟汜越爬越高,可毕罗衣却渐渐地没有从前那样红,唱戏这行是极吃年龄的,年轻时,多少达官贵人愿意给毕罗衣一个“体面身份”,但毕罗衣一个人都没跟,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人,若非他唱花衫的绝活独一无二,恐怕早就得吃苦头。他年纪大了,即便还是经常出入高官家中,但也多是带徒弟,就这样,翟汜终于等到了机会。 他痴恋毕罗衣多年,妻子亡故后就在家里修了一栋戏楼,甚至按照毕罗衣的身段偷偷找人裁了一件鲜红的嫁衣,为了打消毕罗衣的戒心,翟汜一开始借着儿子的名义邀请毕罗衣到家里做客,再进一步便是小住,渐渐的,毕罗衣似乎真的相信了他没有其他心思,同意了翟汜的要求,成为了翟府花园里那栋戏楼的唯一租客。 鱼一落网,翟汜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倾诉多年的心意,他以试戏服的名义骗着毕罗衣穿上了那件他准备了很多年的嫁衣,又看着他没有防备地喝下那杯下了药的茶,亟待得手时,却功亏一篑,被那个打短工的丫头撞破,坏了好事。 毕罗衣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怒极离去,翟汜为掩人耳目把吴苇儿撵回了家,又对外错开了毕罗衣离去的真正时间。当时他也没有想到,正是这个举动,被后面毕罗衣被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埋下了基础。 那群人把他叫了过去,问他知不知道罗家,知不知道毕罗衣就是罗仲衾。他们说毕罗衣这些年一直在偷东西,而且最近还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要去翟府搜查,看毕罗衣是否把东西藏在了翟汜那里。 东西不在翟家,那些人对毕罗衣动用了私刑,但毕罗衣一个字都没说,最后那些人把毕罗衣丢给翟汜去处理,翟汜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已经不成人形的物体,惊悚地快要呕吐出来。 毕罗衣无疑是美的,不然他也不会装女人装了那么多年也没几个人发现,即便不再年轻,眼角多了几分细纹,却依旧动人。然而最后留在翟汜记忆里那张脸却全然看不出半点风采——一道狰狞而深可见骨的刀痕从嘴角划到耳根,右眼眼皮被残忍地用针缝了起来,曾经一开腔就引来十里八方的人争相捧场的嗓子被毒哑他整个人丑陋得如同恶鬼。而毕罗衣身上仍然穿着那天从翟府离开时的衣服——艳红的、血一般的嫁衣。短短数日,从仙子到恶鬼,只有一步之遥。 他亲手处理了令自己多年魂牵梦萦的对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没有半滴是为毕罗衣而流,他的脑子在疯狂运转,想着要如何保全自己,没有遗憾,只有后怕。 他把毕罗衣扔进了长青湖,不,或许他该改口为罗仲衾了,翟汜想,这也许就是罗家人的宿命,毕竟罗仲衾的姑姑也是死在了这潭湖水中,不是吗? 暗红色的衣服丢进水中,干涸的血融入翠绿的湖水中,红的令人心惊。 抛尸的那天,湖面上冰冷潮湿的空气在他肺脏里燃烧,扔完尸体后,他连看都没看,就不顾形象地一直跑到灯火通明的灵偶镇方才无力地停下脚步。但他分明记得,这衣服在毕罗衣受过刑后早就破破烂烂地,可现在,为什么棺材里的这件嫁衣,虽然眼熟地令人心惊,却如此完好? 这一刻,他的心脏猛烈跳动,犹如被追捕的猎物——他若有所觉——他恍若未觉。 他被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