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龙神新娘(1/1)
父亲宽厚的手掌拍在水生的脑瓜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感慨:“好小子,真给爹长脸!” 水生他娘抹着眼泪:“你还夸他,吓死俺了,万一那畜牲真打着孩子咋整咧?” “别说了,快收拾收拾东西走吧,”水生他爹顾不得膝盖上因为被压在地上摩擦造成了伤口,催着妻子抓紧时间:“翟家没找到凶手是不会罢休的,这澄旸村我们是待不下去了,再不走就真来不及了。” 水生他娘不太乐意:“咱几辈子都在湖边过活,离开这里还能去哪儿呢?事儿又不是我们做的,他们怎么能冤枉人呢!” 不说还好,一说到冤枉二字,水生他爹捶胸顿足:“不冤枉人?他们冤枉得还少吗!我的大妞……你死得惨啊!都是爹没本事给你报仇,那群畜牲早晚要遭报应的!” “你说,那个姓尤的是谁杀的呢?”水生他娘埋头收拾着包袱:“为什么要杀他?咱家大妞也不认识他啊?” “谁知道,唉,可惜没把翟祎杀了,他怎么就那么好命!”水生他爹恨恨道,突然发现刚才还在这儿的儿子不见了:“咦,水生呢?” 水生警惕地看着面前随意抛着小石子的男人:“你是谁?” 楚赦之将手中的石子扔向水生家后边的湖面上,激起一、二、三……足足三十三个水漂!水生震惊地睁大眼睛,眼中满满都是仰慕,楚赦之将他的目光尽收眼底,笑的亲和力满满:“想学吗?” —————————— 老人目光呆滞地半张着嘴巴,衣襟边都是洒落的黑黄药汁,程历耐心地一勺又一勺地把药喂给床上的父亲,午后的阳光下,苍老的父亲,孝顺的儿子,如果这是一幅画,那一定也是一幅极为温馨的画——如果看不到老人嘴角已经被药烫到溃烂的嘴角的话。 “爹,大夫说,你这回彻底中了风,以后就下不了床了,你放心,澄旸村以后就交给我了,我一定会做的比你更好。” “嗬……嗬呃——”老人喉咙里发出了腐朽的声音,喷出的气息好像也混杂着死亡的味道。程历眉眼间便露出几分不耐,又很快藏了回去。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过不去那个坎,你放心,他不会回来的,我问过那个道士,被封在那里的人连魂魄都出不来,根本就没什么冤魂索命,只是有人装神弄鬼——论装神弄鬼的手段,那人跟你儿子比起来还差的远呢。” 澄旸村村长,不,该叫他前村长了,他忍着肌肉的酸痛,想把儿子的容貌深深刻在心里——现在的人们讲究严父慈母,他二十三岁有了这唯一的儿子,也是自己天生的接班人,等儿子能走能跑了,他便板起脸把儿子当个大人对待。他虽然不是什么完全的好人,当了半辈子村长也有自己的私心,可自认已经尽心尽力地把儿子往好了教,没想到竟教出了一头随时准备噬人的狼。 他活了七十多年了,阅人无数,只要看对方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是不是安分的“羊”,却唯独错过了离自己最近的人——他憨厚的、孝顺的、总喜欢站在自己身后微微低着头的儿子,早已不知不觉地长大,成为了一个贪婪、冷血而虚伪的“人”。 老人张口欲言。语言在他脑子里打转,口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中风者的通病。 “闫……不……孤——你和……” 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他全身都在颤抖,脑子越发浑僵僵一片——不,明明他落水时还能说话的,为什么只是短短一天就会恶化的如此厉害! 他瞪着儿子手中的药汤,心里悲哀愤怒地想要哭出来——他喝的,真的是治中风的药吗? “爹?你说什么?”程历微微前倾了一点身子,只是一点点,然后又厌恶地缩了回去。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他厌恶这源源不断从鼻子里钻进来的,老人身上普遍都有的“老人味”:“我先走了,外面还有好多事要做,我们打算再办一次像打戏台那种规模的法事,把那个人引出来,不管他到底是冲着谁来的,我都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如果他能在说话的时候好好看看自己的父亲,就会发现,此时的父亲已经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绿色湖水在阳光下闪动着微光,在老人眼角的余光中,对岸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正死死的盯着这里! 老人奋力想起身,却只能得到身下床榻的几下摇晃。 程历恍然不觉,最后在父亲肩膀上和善地拍了两下,朝门外走了出去。 老人看着他的背影,一阵绝望和悲伤涌上心头。他双眼望着湖水,长青湖仍是一片平静,仿佛一切只是他的幻觉,对岸那个人影不见了。 真的是幻觉吗? 心跳渐渐慢下来,他似有所感地盯着儿子留下的那条门缝,不知道为什么,他恍惚中觉得,刚才就是他与儿子的最后一次对话。 ———————— “我知道,你就是刚才救我的那个人,对不对?”水生跟楚赦之玩了一会儿,突然说道:“你是为我姐姐来的吗?” 楚赦之觉得这个孩子很聪明,也很有意思:“为什么这么问?也许我根本不知道你姐姐是谁呢?” “……也对,你不可能认识她的,”水生抱膝坐在船板上,落寞地盯着湖面:“除了我,怎么可能还有人想替她报仇呢?” 楚赦之意外地看向水生:“你爹娘不是也很在乎她吗?”刚才那对夫妻的话他听见了,并没听出什么异常。 “……”水生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讨厌所有大人,你们都一样虚伪。” “要不是连娘也说阿姐不检点,阿姐才不会丢下我不管呢。”水生像一头受伤的小兽一样呜咽着,把自己紧紧团成了一团。 在水生断断续续地讲述里,楚赦之渐渐拼凑出这样一个故事。 水生姓吴,有个大他八岁的姐姐吴苇儿,小名大妞。水生小时候,爹娘天天在水上漂,早出晚归,家里就他和姐姐两个人,在水生眼里,姐姐比娘还亲。 吴苇儿和又黑又瘦的水生不同,她皮肤白,身段也是天生的傲人,是个很爱俏的小姑娘。她一点都不喜欢那些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可是身边所有“好女孩”都那么穿——胸要勒得紧紧的、颜色必须得朴素地跟个灰扑棱蛾子一样、最好全年都穿着臃肿得看不出身材……那才叫“让人想娶回家的、会过日子的好女人”。可吴苇儿偏不愿意,长青湖一带没有人不爱戏,她常常去听戏,看着那些在戏台上绽放光彩的花旦时,眼睛里全是羡慕的光——她也想穿色彩鲜艳好看的衣服,想收获别人的赞誉和爱慕的眼光。她才十三四岁,这个年纪的姑娘最爱幻想,幻想爱情、未来……幻想一切美好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她想学唱戏。 戏班子一般是不收清白人家的姑娘的,吴苇儿要是真的跟着“红角儿”到处跑,她娘能气得在她面前上吊。但有个折中的办法——这一带最豪富的翟家在自己院里养着戏班,正缺专门伺候“角儿”的丫鬟,能把他们伺候好了,随口教她两句吴苇儿也就满足了,且能进翟家做活儿对长青湖一带的普通人家甚至可以算是个挺好的差事,吴家夫妇便没有反对。 开始大家都很满意,吴苇儿伺候的那个“角儿”脾气不错,也挺喜欢她,闲暇时把她当徒弟培养。过了不到两年,吴苇儿的戏唱的就有模有样,还常拿些从角儿们手里漏出的好看碎布回家给水生做衣服。可是突然有一天,吴苇儿哭着被撵回了家。 “我问她什么她也不说,就一个劲儿地抹眼泪,没多久,姐姐的肚子就鼓起来了。”水生闷闷道:“村里人说她不检点,是天生的\\u0027骚货\\u0027,我跟那群孩子打了一架,等醒了就发现姐姐不见了,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 “之后村里再也没人说我姐姐不检点,渐渐传起来,说她怀的是青龙神的孩子,梦中怀孕,是神胎,地上留不住,被龙神带走当新娘去了。”水生的声音渐渐带了恨意:“可是……有一天……我看到今天领头的那个人给我爹塞了一袋银子。” 楚赦之心里沉沉的,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吴苇儿怀的是大概率是翟祎的孩子,未婚先孕,无论错是谁先犯的,大家都只会怪到女人身上。她的失踪或是投湖自尽,或是被翟家悄悄接走产子最后遭遇不测,反正和翟家脱不了干系,且她的父母是知情的。 “为什么?”水生黑白分明的双眼里是全然的困惑,他与楚赦之对视,发出了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质疑:“喜欢穿好看的衣服有错吗?为什么姐姐把自己打扮的好看一点就是\\u0027骚货\\u0027?喜欢唱戏有错吗?想要被人喜欢有错吗?想要被人看到有错吗?我们这里没一个人不喜欢听戏,可为什么大家一边爱戏,一边又要骂唱戏的人是下九流呢?” “哥哥,你也是大人,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