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血月祭殇(兄弟)(1/1)

六哥。 沈清站在原地,眸中晦暗不明。 记忆中的六哥,还是十二年前那个粉雕玉琢,荣宠引得前朝后宫侧目的隐形太子。虽然二人年龄上差了一岁,可实际上六皇子生日小,他们之间相差也不过几个月。正因月份接近,所以沈清从出生开始,他的一切就被死死地压在了这个六哥的光芒下。 可是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孩子,不懂事的孩子。 【十二年前】 五岁的沈清在御花园的小亭子里读《论语》,他入学的时间比正常要早一年,理解力便有天生的劣势,为了不拖慢他人进度,背后要下苦工。 之所以早一年,背后的原因说复杂也不复杂,是他自己的母妃主动提议的。皇子们虽然都是六岁去上书房由太傅教导,但实际开蒙的时间却大多由个人天赋和抚养人决定。就像隐形太子六殿下还在襁褓中就被皇帝抱在怀里爱不释手,批折子都要放到身边,耳濡目染下三岁不到就能认全整本声律启蒙,沈清的母亲温妃虽然面上不争不抢,却不愿意儿子落于人后。她也不指望皇上有了那对母子后还能想得到别人,所幸温家书香门第,温妃自幼便有才名,虽说入不了官场,但教个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所以沈清开蒙的时间不比他六哥晚,下的苦功或许更甚,但可惜,这些皇帝都看不到。 人的爱,本就是不讲道理的。温妃清楚这点,所以即便心中有再多眼红和不满,她也从不付诸于口,甚至严令禁止沈清身边的宫人们传播任何对俪皇后和六皇子的怨言——小孩子本就难以掩盖情绪,何况沈清也不是那种天生心机深沉的孩子,以皇帝的偏心程度,一旦沈清在日常中流露出一丝对皇后母子的不满,几乎就等于在他父皇心里没有了未来。 同时,自幼受到的家族教导也促使温妃做出了违背母子相亲这一天生人性的决定——为了不让沈清被后宫阴私左了心性,最后在皇帝那里落得个“长于妇人之手不堪大用”的评价,温妃几乎从不给沈清灌输自己的思想,教他认完字后就把儿子整个人扔给了皇帝以示后妃之恭顺。 温妃的退让确实换来了皇帝对沈清的重视,虽然沈清没有像六皇子那样受宠,却也被皇帝实实在在地记在了心里,提前请了太傅教导,但就是这一点微小的不同令其他被忽视得彻底的兄长们的嫉恨——老六是皇后所生,父皇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轻易动不得,那动动老七还不成吗?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小透明,凭什么就你得好处? 沈清被推到御花园的池塘里的时候正是寒冬腊月,池塘水不深早就冻住了,没有溺亡的风险,摔在冰面上却是实打实的疼痛,那日五皇子说的话沈清到现在还记得—— “今日就给你和你母妃长长教训,贤德明理那是用来要求正宫娘娘的,她以为是个婕妤就可以效仿班恬却辇之德吗?都是妾室妃御,就你母妃与众不同,想踩在我们头上卖名声得好处,做梦去吧!” “老七年纪小不懂事,五哥我就亲自教教你,只要有那位在,我们有一个算一个,永无出头之日!踩着我们上位算什么本事,把那位拉下去才是你的真本事!你就替你母亲,好好地在这儿清醒清醒吧!” 沈清摔在冰面上爬不起来,耳边的嗡鸣声不断,混杂着周围的讥嘲声,像几百只苍蝇环绕着自己,身边的小内侍不知所踪,他孤立无援,直到一张还带着热气的温暖大氅拥住了自己,然后他第一次见到了自己传闻中的六哥。 六哥小小一个,约莫站起来还没自己高——众所周知,俪皇后在怀他的时候被郭后毒害,致使他胎里不足,身体不太康健,但这也几乎是他唯一的缺点了,中宫所出,天资聪颖,温善仁厚,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立太子的明旨,纯粹也是皇帝心疼爱子身体,怕真下了明旨大赦天下,反倒会压不住福气令小儿夭折。 那些本来趾高气昂的人看到六皇子来了,都偃旗息鼓,气焰最猖狂的五哥虽然神色还带着不忿,却也收敛了许多:“六弟,你来了。” 六皇子护在沈清身前,对五皇子行了半礼,问:“父皇正在和大臣们议论朝政,远远听到这里有人喧哗,遣我来看一看,不知竟是三哥、五哥和七弟在这儿,可否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五皇子面色僵硬:“兄弟间起了些口角,我身为兄长,便教导了老七几句,没什么大事。” 三皇子见势不妙,直接撇清关系:“本宫只是路过,本想去给父皇请安,既然父皇在议事,我就不过去了,五弟、六弟……还有七弟,有事我们改日再叙,为兄告辞。” 六皇子看着他离去,因三皇子从头到尾不曾开口,到底没有叫住他,只是对五皇子道:“五哥也是我的兄长,教导弟弟怎能厚此薄彼,现在我也到了,您对七弟说的话,何不也教教我?” 五皇子心知刚才的话估计全被他听到了,自己口中的“那位”本人就站在这里,后面还有父皇的贴身侍卫,他怎么敢再把“教导”重复一遍?赶忙告罪,讪讪地走了。 “六哥好,”沈清终于从结了冰碴的声带里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多谢六哥帮我。”他自己就是从皇帝那儿出来的,怎么不知道皇帝现在正在自己殿里批折子,离这里远的很,根本听不到什么喧哗声。 “别害怕,”沈清看着一双小小的手捂住了自己冻的发紫的手,因为把大氅给了自己,六皇子的手也不太暖和了。沈清看着他打了个小哆嗦,笑容却很灿烂,那双不太暖和的手贴在自己皮肤上,沈清却觉得接触的地方炙热得惊人:“听父皇说我们两个的进度差不多,以后七弟和我一起读书,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沈清垂着头,皇室的孩子都早熟,五皇子的话深深印在了他心里,渴望父母之爱是儿童的天性,是六哥夺走了父皇全部的爱,所以自己才不受重视,被人欺凌吗? “七弟,御花园这么冷,你为什么要在这儿读书?” 沈清在心里默默道:“因为不想让母亲失望。”书房里有暖炉,但太暖和了让人只想睡觉,每日回宫母亲都要考问今日所学,如果没有完成她规定的进度,她虽然不会骂自己,但是会非常失望——他不想对上母亲失望的眼神。 规定的进度……那到底是谁的进度? 沈清看向面前这个年龄与自己相仿,对自己的关心不似作假的六哥,某些东西就在一瞬间心领神会:“六哥,我不会……输给你的。” 他定定地看着六皇子:“我不嫉妒你,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凭自己的努力,让父皇看到我的!” 六皇子身边的侍卫想说些什么,却被六皇子制止了:“好。” “其实,我知道兄长们为何对我不满,”六皇子眸中的光芒柔和,没有提防,也没有不屑:“《慎子》有言:今一兔走,百人逐之,非一兔足为百人分,由未定也。由未定,尧且屈力,而况众人乎?” “既无定分,众人皆可逐,”多年之后,沈清已经不记得这位六哥的面容,可他说这句话时的笑容,可那种微妙的气质,至今不曾忘:“七弟,我等你。” ——————————— “本宫有没有资格,为何六哥不亲自告知?”沈清看向观沧澜身侧的那个人:“如果你真的是六哥,我不信你会认同他的话。” 我对上沈清的目光,十几年的时光,足够令沈冀记忆里的那个坚定地说要凭自己的努力得到父亲认可的孩子长成了如今的沈清。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认真的信念从未动摇过分毫,这是我信任他的根本原因。而从他问的这句话中,我也欣慰的发现,这一对在外人眼中必有一场生死相搏的兄弟,心中竟有惊人的默契。 观沧澜道:“是吗?沈清,扪心自问,你走的每一步,真的光明正大吗?你真的不知温……”他故意顿在了关键的地方,声音轻轻,却咬字极重地重复道:“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 柴乐拉住沈清:“殿下,别听他乱说,中了他的计!” 沈清的目光有些恍惚,他已涂抹了抑制曼陀罗香的药物,可心底深藏的阴霾却在观沧澜的质问中悄悄揭开一条缝隙,缓缓钻出来,缠绕着他的心。 他真的不知道吗? 从第一次见面后,他便和六皇子亲近起来,没有人比沈清更了解这位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兄长的体贴,就像那个人在学习进度上撒的谎——在沈清还在和《论语》死磕的时候,六哥已经在接触《慎子》等更多的杂学,但六哥从来没有炫耀过什么,而是以一种润物无声的细致耐心地教导他,这使得二人关系日益增长,直到…… 直到温婕妤第一次在儿子面前表露出她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