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宣战(1/1)
“牛世隆,扬州人士,陈项肇的同乡兼好友,有举人功名,会试落榜一次未再考,陈项肇离京外派后前来奔赴。”我往水里撒下一把鱼食,心里暗道:“沈凌风,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远远的,白杨提眷陵愤怒的声音传来:“萧煜衡你疯了吗!明知道这个和尚身上尽是疑点,你还把活死人交给他?” 满含怒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手上的鱼食被打落一地,白杨提眷陵的神态再不像一开始那样带着轻蔑的试探,而是明晃晃的敌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往沈清那里走了一遭,之前的所有布置就全都被打乱,要说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鬼都不信!” 急吗?是该急了,朝廷和白道已经联合起来各行其事,本以为死去的班莒和卫明玦各有际遇,楚赦之和温芳辞带着一支军队还在路上,而没能把摩朔伽捏在手里就代表日月圣教将来必生变故,原本可以说是完美的计划逐渐偏移轨道,左支右绌也无法填补漏洞,这种感觉……就让你们好好尝尝吧。 观沧澜就在他后面慢慢走着,淡然自若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事态的严重性。我的目光从他的脸扫过,定在白杨提眷陵身上:“真是麻烦啊,被卷进莫名其妙的指控中了。” 白杨提眷陵看着姿态慵懒的僧人,对他弯弯的眉眼和似笑非笑的表情气不打一出来:“装无辜在我这里没有用,别被我抓到马脚,不然……我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颇为无聊地蹲了下去,将被他打翻的鱼食拢入手心,重新投入争食的鱼群中心:“白扬提施主,你在害怕吗?” 白杨提眷陵危险地看着我:“你说什么?” “幼稚而不知分寸的纠缠,我也很讨厌。”我敢担保西北那件事的背后也是沈凌风,既然如此,卫明玦追着我跑了快两个月事情就不会是秘密,不是秘密,最好就直接挑明。我的语气没有因为他的威胁产生丝毫波动:“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并没有人给你下达必须杀死卫明玦的指令,那么施主是想把欲致卫明玦于死地,却因为自己的折磨心过剩而令他生还,还暴露藏在宣城府衙门的一颗钉子的过失推到小僧身上吗?” 白杨提眷陵的脸色变幻几下,露出了一个看起来很愉悦的假笑:“是啊,我怎么忘了,九谏……你是佛门的人,要是把你的同门都抓起来放到你面前折磨,能不能让你乖一点呢?” “那就先把他们带到我面前吧。”我平静地吐出几个字,像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话题:“白扬提施主,你很希望小僧讨厌你吗?” 观沧澜听到这句话,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果然,白杨提眷陵甜蜜地笑了起来:“被你看出来啦,对啊,我喜欢被人憎恨,这样会让我感觉很幸福,看着你们恼怒的表情,虚张声势的警告,我就由衷地……” “真的吗?”我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小僧怎么觉得,现在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的另有其人呢?” “用反问来掩盖心虚吗?”白杨提眷陵笑意更甚:“这可不好,我还想看到镇定自若的九谏师傅被逼的疯癫起来呢——你干什么?” 我上前一步牵起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这过于出乎他意料的举动让他瞳孔缩小了一瞬:“原来施主真的在害怕我啊,明明是你的主场,身后有你的同伴,可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身上还有伤的和尚,你竟然还会恐惧吗?” “让小僧猜猜你为什么恐惧,如果我真的是令一切变数发生的幕后之人,你害怕我还有其他后手,而那些后手即便我死了也会按计划进行;如果我不是,那就更不好轻易杀我了,你的主人早在西北就知道我会制作和提纯极乐散,我活着比死了更能创造价值。”我扶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双眼:“然后就是这双眼睛,你很清楚自己一开始被主人留下的原因是什么。虽然这么多年下来,你认为自己也有了除这双眼睛之外的利用价值,可是你心里还是在恐惧,恐惧失去,恐惧被抛弃,恐惧我留下来会代替你的存在。如果可以的话,你真的很想就这么掐死小僧,可是你不敢——你自诩智计无双,洞察人心,却不敢赌自己在主人心中的价值,所以乱了章法,这不应该——这样,就太难看了。” “白扬提施主,你知道吗?小僧不会讨厌你的,虽然不能让你感到开心很抱歉,但这么可爱的白扬提施主,小僧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我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唇边却仍旧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小僧喜欢那些把想法都写在脸上的人,因为那样的人很好懂、也很容易掌控;也同样喜欢心思莫测,善于伪装的人,因为猜中他们心思的时候,他们露出的表情总是很有趣,白扬提施主,你认为自己属于哪一种人呢?” 白杨提眷陵彻底敛去了笑容,他彻底体会到了曾经被自己恶心到的人内心的感受,不,不止如此,还有畏惧。 为什么他会如此了解我的思考模式?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厌恶我的威胁?为什么不对我表露出敌意? 无法抑制的挫败感充斥着白杨提眷陵的内心,他讨厌这种,一举一动都被人看透,像是被这个人视为囊中之物的——畏惧。 “好了,九谏,不要再欺负他了。”观沧澜终于看够了戏:“果然,有些无用的感情就应该被舍去,这样就不会出现自乱阵脚的事了。” 他的手搭上白杨提眷陵的肩:“怎样,要不要试着当一当活死人?我和九谏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现在完全不会影响容貌……” “滚!”白杨提眷陵甩开他的手,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 “九谏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别人面前失态,”观沧澜身子向前倾斜了些许:“真让人忍不住好奇,教出你这样的徒弟,那个美名远扬的天境大师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恶人能生出善良的孩子,善人也常常会对自己的子孙没辙,小僧是什么样的人,和师父没有必然的关系。”我的眼神冷了下来。 观沧澜歪了歪头:“你不高兴了吗?” “怎么会,”我淡淡道:“世上既然有圆引这样的和尚,便也有我这样的和尚,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如果我们都是被教条定义的和尚,那这世上也不会有《得开明》这样的书了。小僧犯下的杀孽也许比你想象的还多,我已经回不去了,何必再提起那个老和尚。” “你不该解释这么多的,反倒露了破绽。”观沧澜道:“九谏,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会赢吗?哪怕代价是你的生命?” ——你知道的吧,无论输赢,事成之后我都会杀了你。 “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巳矣。”我看向他的双眸:“你想利用恐惧和猜疑来打压对手,这是个很聪明的行为,但当遇到不得不战的情况时,恐惧便会化作勇气、无所畏惧的勇气。萧煜衡,你想要舍弃的东西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想要重新拿回它,我会尽全力帮你;如果你执意继续下去,那就让我来做你的对手,亮出你手上的全部底牌,我们光明正大地赌一局——押上所有人的命。” “真是直白的宣战啊,”从九谏的眼中看到不一样的东西,这让观沧澜发自内心地感到一阵满足:“好啊,我同意。” ———————————— 禁卫军的提醒终于令陈项肇回神:“陈知府,该动手了。” 陈项肇突然回头,向禁卫军首领屈膝一礼:“请让下官再对他说几句话吧。” “……”孙副统领看着他通红的眼眶,摆了摆手:“那就快些,殿下要启程了,这里的尾巴得扫干净。” 牛世隆带着枷坐在囚车里,神色平平——他已经认命了。 “为什么?”陈项肇哆嗦着嘴唇,耳朵阵阵鸣音,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患难与共,逃囚之乱那天,你对我的维护难道都是假的吗?” 那些壮志难酬的日子,二人一起游山玩水,喝酒谈心,互相题词。他们曾为诗文里一个字的用法争得面红耳赤,也在官场的勾心斗角中并肩作战,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大人和心腹,而是朋友啊!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落榜吗?”牛世隆,也就是师爷说道:“当年我母亲犯事,得罪了温丞相的一位亲戚,我不知那人的身份,说话间自然偏向自己的母亲,然后……那人给温丞相修书一封,说我品德败坏,革了举人功名三年内不得再考。后来我虽然重新考上,可心气全无,会试落榜——落榜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辈子我再也上不了榜了。” “你在翰林院清贵的那几年,正是我最难熬的日子,我母亲自责而死,温丞相在士林声望何等之高,就那么一句话,甚至他估计早就已经不记得的那一句话,我这辈子就无望以官身做下建树了。”牛世隆闭上双眼:“后来有人给我递上了一根橄榄枝,叫我前来投奔你……陈大人,是我对不住你,来生再报吧。” 陈项肇定定地看着他:“那人是谁?” “工部尚书,顾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