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哑女小曼(1/1)

亩田村阴森森的,充斥着难闻的腐烂味道,如同一个鬼村。 “楚大侠,我们到这儿来是要找什么啊?”一个士兵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觉得这村子里的阴气委实过重。 楚赦之道:“找亩田村被选中的原因。” 九谏在那张纸的背面写了四个字——田忌赛马,旁人或许不会明白他的意思,但九谏知道,和他心意相通的楚赦之一定会理解。 田忌赛马,下对上,上对中,中对下。没有内功的朝廷将士单独对上同数量的活死人没有胜算,是“下驷”,江湖一流以下的高手大概可以和活死人打成平手,为“中驷”,一流和超一流高手便是“上驷”,这一点,同为超一流的观沧澜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他的底牌只有活死人,那么一旦朝廷和江湖白道联手,他便根本没有胜算。 所以说,观沧澜可能只用这一个手段吗?不可能。那么,弄清观沧澜手中的“上驷”、“中驷”和“下驷”对应的到底是什么,就是现在亟待解决的事情。 楚赦之现在还不知道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平罗山发生了什么,如果他知道,就会想的更清楚。 鸡蛋不能只放在一个篮子里,一计不成,还有其他的备用计划。现在已知的,观沧澜埋在平罗山上的棋有两个,慕锦霞和杭风。如果慕锦霞没有死,以她的辈分和积攒的名望,也许已经代替孤穹的位置继续潜伏在平罗山上。而杭风,在同伙杀害丘南的计划破灭后,他明知道后面几天会面对重重监控,也要为了能留在平罗山上装的无能又畏缩。由此可见,观沧澜应对“上驷”的手段,不在活死人,而在平罗山,或许更准确的说法是——就在浮屠塔中。 楚赦之推开离村口最近的第一间屋舍,屋子里乱糟糟的,有干涸的黑色血迹,是活死人曾在这里活动的证据。 屠村?不,血迹太少了,应该有别的手段,再看看。 楚赦之绕到厨房,一篮萎缩腐坏的蔬菜散发的味道引得几只蚊蝇觅食,楚赦之的到来惊了这群飞虫,它们仓促地撞出窗缝,留下几只找不到方向的迷茫地在同类的尸体上飞舞。 “楚大侠,”几个士兵早在来的路上就被楚赦之的品格折服,对他很是敬仰:“你在看什么啊?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厨房不是密闭的,里面也有食物,为什么苍蝇还会死这么多?”楚赦之摩挲着下巴:“蚊蝇的寿命短暂是真的,但这个数量却不太正常。” 问出问题的小兵挠头不解:“楚大侠真厉害,看到的都是一样的地方,我却什么都看出不来。”楚赦之不提,他根本不会觉得虫尸的数量有什么问题。 “都是经验之谈罢了,”楚赦之退开一步,脚底下也有一堆虫尸:“正常的话,积攒到这个数量,这里至少得有三个月没有人了。但是菜叶腐坏的速度却告诉我,它是四十天左右来到这个篮子里的,活死人又不像正常人一样进食,那这篮子里的菜是谁带回来的?” 另一个小兵学着楚赦之的模样到处翻了翻,灶台旁一个不起眼的土陶罐里还存着半罐米,已经生了虫,他把手伸进去搓了搓,有些惊讶:“楚大侠,这里是新米……至少它刚放到这里的时候是新米。” 普通村民是吃不起这种成色的新米的,能吃上陈米和粟米混合的饭已经算是不错的人家,这一点,不会比原本就是村民出身的他更清楚。 “很好的发现,”楚赦之对他鼓励地一笑:“我对这方面还真不够了解。” 他随口一夸,小兵激动地双颊微红,他不是活泼的性子,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毕竟……我就是为了让家人吃得上新米才来当兵的。” 朝廷对军士有优待,最低等的小兵家里每个月也会有三斤的新米补贴,对于贫穷的家庭来说,这是一条救命的出路。本朝律令,贪墨军饷者夷三族,在这条律法切实的落在几个贪官头上后,最底层的士兵们得到的饷粮也有了基本的保障。作为直接受益人,他可以非常有把握地说,这罐子里的米绝对是朝廷发给参军者的家里的补贴。 他说完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本来还有些红润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这已经生了虫的新米代表着什么?一个和他差不多出身的人为了让家里人过上更好的生活在外浴血奋战,却没想到家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已经成为几具尸体,甚至连骸骨都找不到,设身处地,如果换作是自己…… 楚赦之在他肩膀上的轻拍唤回了他的神志,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肩膀上那只隔着甲胄依然能感觉到热度的手让小兵莫名其妙地安下心来。遂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米已生虫,但从剩下的成色中同样能看出,这家人消失的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左右。 “线索还不够多,再看几家,”刚才攻击他们的活死人中没有老弱妇孺,而村子里不可能只有壮年男子,剩下的人……剩下的尸体去哪儿了? 终于,楚赦之在一户人家有了新的发现——火盆里没有烧尽的符篆。 “道家符篆?和龙台观有关吗?”有人提出疑问。 楚赦之捧着几张残缺的符篆看了半天,其中一张与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对上了:“不是……不是道门正统的符篆,是逆咒。” 慕锦霞在齐凡被剥下来的皮上画的,正是类似的道门逆咒! “谁!”楚赦之猛地向窗外看去,什么都没有,但楚赦之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是被人窥伺的直觉。 他将符篆收入怀中,向着直觉的方向追了过去。 “楚大侠,等等我们!” 那个暗中窥伺的人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也不再隐藏,老鼠一般窜了出去,但她的速度怎么比得上楚赦之?楚赦之在她开始逃跑的瞬间便放慢了脚步——这不是个会武功的人,而且……并不是敌人。 他追着那个仓皇的身影,到了一片荒草丛生的田地里,从脚步声中,他感受到了这个人的恐惧,在草地前停下了脚步。 “我们不是来杀你的,是来查明真相的!”楚赦之让后面的士兵放下武器,向那个人的方向缓步挪去,声音温和清朗,令人一听便心生安定:“你知道那些符篆是什么对不对?那么多人死了,不明不白地失去了生命,他们是你的同乡吗?他们中有你的亲人吗?你忍心让他们白白枉死吗?” “我是楚赦之,你或许听过我的名字,或许没听过,这都不要紧。但请你相信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我会保护你不再受到伤害。我需要你的帮助,可以吗?” 空气是安静的,过了一会儿,杂草被拨开,草丛中冒出一个满脸泪水,脏兮兮的脑袋,她定定地看着楚赦之,终于探出了信任的触角——她站了起来,开始比划手语——她是个哑巴。 楚赦之用自己仅有的一点手语知识磕磕绊绊地和哑女沟通了起来,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哑女名叫小曼,生于亩田村的黄姓人家,声带发育不全,生来就说不出话。六年前,一伙道士打扮的人“路过”亩田村,给村民展现了一点“神通”,又画符烧了浸在水里给几个发烧的村民喝,村民喝下去几天后病好了,便十分感谢道士们,又以为是他们龙台观的道士,没有任何怀疑,邀请他们在亩田村常驻,这第一次挽留,道士们没有答应。更令村民们觉得他们品德高尚,是仙风道骨的“高人”。 “高人”虽然没有留在亩田村,却送了村民们一些种子,说这种子种出来的花是可以沟通天地鬼神的圣物,如果村民能够种出来,他们会高价买下那些花朵,还可以免费赠予村民能够药到病除的符篆。 哑女小曼指着一大片荒田,示意这一大片田里之前都是那种花朵。 一开始只有几个人种植了花种,花朵有白有紫,把花瓣含在嘴里,就会莫名地快乐起来。那伙道人果然回到亩田村高价买下了那批花种,除了那几户人家,其他村民都十分眼红,纷纷求来花种种植,本来还有人担忧,土地全用来种花就无法上交赋税,可后来,经过道人们指点的村长竟真的带回一车花种,说是已经过了朝廷的明路,可以放心种植,闻讯而来的香峪村加入了这个队伍。 荒田里没有留下任何残枝败叶,只有眼眶里盈满泪水的小曼从不起眼的荷包里拿出的,已经干瘪皱巴的花朵——这是唯一留存下来的了。 这花村民们种了四年,后来道人们便不会再高价购买花朵,有些村民便想要重新种回粮食,可是却一个个都奇诡地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有的自己掐死了自己、有的上了吊,还有淹死在自家脸盆的、溺毙在茅坑里的……道人们说,这是他们想要抛弃“圣物”的报应。 楚赦之见多识广,他举着花朵,喃喃道:“这是曼陀罗,可以制作麻沸散,用它制作香料、秘药,燃烧后有致幻作用。” 显而易见,那些村民的死根本不是因为触怒了鬼神,而是他们想要放弃种植曼陀罗的行为惹怒了那群假道士,被他们借鬼神之说灭了口,顺便再威慑其他人。 “那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楚赦之轻声问道。 哑女小曼缓缓张开了嘴。 楚赦之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的嘴里,是一片连在一起的,可怕的溃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