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乱(1/1)

【平罗山】 “很好,很好的杀气!”从观沧澜的声音里完全听不出他此时到底还剩多少余力,他看起来浑身浴血,但好像就是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支撑着他躲过陆桑稚的飞剑。 吸取上次毒烟的经验,陆桑稚并不与他近身,而是化气为剑,剑随意动。六柄飞剑连番攻击,观沧澜躲闪不及,常常转瞬间便被割出七八道口子。他也不恼,沾了点自己的血放到嘴里:“不错,你今日的剑比起那日简直突飞猛进,真不愧是被道门誉为千年一见的天才啊!” 驱使这六柄飞剑需要陆桑稚全心投入,他明白这是观沧澜的诡计,完全不想理会,但观沧澜的声音却源源不断地传到耳中:“剑意是突飞猛进,有一样东西却一落千丈,桑稚道长,你知道那一落千丈的是什么吗?” “道长,你的心静不下去了,对不对?” 陆桑稚眉头不禁一跳,一柄飞剑略微滞涩,观沧澜怎么会放过这种破绽,当即继续道:“我记得,你们道家的《心目论》中有这样一句话:人之所生者神,所托者形,方寸之中,实曰灵府。静则神生而形和,躁则神劳而形毙,深根宁极,可以修其性情哉。桑稚道长,你在青城山上修了小半辈子的清正宁静去哪儿了?我怎么只感觉到了——森森杀意呢?” 陆桑稚闭目不语——观沧澜说的不错,他的心乱了。 所谓动神者心,乱心者目,从剥皮鬼案至今,目睹了昭徽的死、慕锦霞的自尽、孤穹等人的贪婪,以及这些名门正派浮动的人心。陆桑稚的思想诡异的与慕锦霞共鸣——人皮一罩,大义伦理挂在嘴边,底下的内在是人是鬼就难以分辨。站在人群里,恨不能把每个人的皮都剥下来,把心掏出来看看到底是脏是臭!善有杂质,恶不纯粹,人人有苦衷,无辜者的冤情又要向谁诉说?这让他的心如何不乱?心一乱,神便动,失真离本,莫甚于兹。 观沧澜再接再厉:“说到底,你我之间也没什么血仇,你师弟不是我杀的,我师妹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我的行为还间接把你推上了道门四派的高位,怎么桑稚道长非但不感激我,还偏偏对我有这样浓烈的杀意?” “不会是……道长你举目四望,实在找不到撒气的人,恰好倒霉的我找上门来,就成了你的撒气筒吧?” 陆桑稚终于忍不住了:“人不是你亲手杀的,可你敢说背后没有你的谋划?昭徽何辜,受邀前来道法大会的人又何辜,非要卷进你们肮脏的算计中!” 观沧澜唇瓣间咧开一条缝:“真是好严厉的指控,无辜?让我想想……无辜是有的,不过江湖白道这一盘散沙摊在路上,少不得让有心人捏几把。你以为你们的敌人是我?不对,不对,大错特错!” “真正视你们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是朝廷,是七皇子、是皇上、是你们自己才对!”观沧澜的每一句话都挑战着陆桑稚的认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我告诉你吗?除了青城,平罗山上这几个门派根本没有干净的。你不奇怪吗?从我开始研究活死人,为什么能一直安然无恙地完成自己的计划?因为人只要有欲望,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在他心上敲出一条缝,一条我想要它多大就能多大的缝!桑稚道长,让我们来打个赌,你现在拿剑保护的每一个人,全都可以是我的帮凶,不论过去的、现在的、还是未来的!” “要怪就怪你们为什么是一摊散沙,从来凝不成一团,无风尚且自动,风来就立刻会化为飞灰!君人者制理于未乱,存道者克念于未散,祸到临头才想起来拨乱反正,晚了!”观沧澜哈哈大笑:“我建议你最好带着你的门人赶紧下山,别再掺和别人的烂摊子,何必让那些俗务耽搁了你这大天才清修的步伐呢?” “陆道友!陆道友!”卓人远焦急的声音传到了交战的二人耳中:“中毒了!很多观战的长老和弟子们都中毒了!这毒发作的厉害,解药我一时半会儿根本配不出来!” 陆桑稚面色煞白地瞪着观沧澜:“你们!” 以自己的能力,可以杀了现在的观沧澜,可是活捉……二人的差距并没有到达能够活捉对方的程度,且观沧澜有无数阴诡手段,一张嘴又极为擅长蛊惑人心,把活着的他放到人堆里,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观沧澜动了动脖子:“找我要解药吗?我已经带来了。” 他指了指之前在姜夙萤脚边放着的土陶罐:“看我多么善解人意啊,早料到你会找我要,都省去你过来找的麻烦了。” 知道自己已经平安度过陆桑稚这关,他的笑意越发真实:“不过解药的数量嘛……我也不知道中毒的人具体有多少,够不够的,就交给你来分喽?” “桑稚道长,他们中的毒,都是混合型的,光是这里的解药可不足以把毒清干净。替我带句话,想要后面的解药,必须正常召开在月食之日举办的祭典,注意,我说的正常召开……就是该来的一个都不能少,包括七皇子。”观沧澜眼睛弯了弯:“无论他是躺着来的还是坐着来的,就算是尸体也必须到场,不然,我一颗解药都不会拿出来。” 他扫了眼明显不服气的卓人远,加了一句:“不信的话,就尽管试试。”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好几个小铁丸,利落地摔在地面,被设计成容易破损的容器瞬间四分五裂,烟雾彻底模糊了陆桑稚和卓人远的视线。 中毒的人有弟子,有长老,总之都是今日没有参加挑战的观战人员,痛的直打滚的哀嚎的人们刺痛了陆桑稚的双眼,他不知以什么心情复述了观沧澜的要求,然后痛苦地捂住了脸:“抱歉,我没能活捉他。” 空筝也是中毒者的其中一个,也是中毒后最平静的一人,他微微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重点是,他们是什么时候把毒下给我们的,现在在平罗山上的这些人中又到底被他们渗透了多少。” “我要下山!”一个没有中毒的昆仑弟子再也受不了地尖叫出声,不是每个人都有强大的心理素质,平罗山上发生的一件接一件的祸事实在令人崩溃:“谁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我不想死,中毒的也不是我!凭什么不让我走!” 一旁他同样没中毒的朋友脸色十分不好看,上去就想捂住他的嘴巴:“别说了!” 一个刚解完毒的弟子因为中毒的疼痛鬓发散乱,形同疯鬼:“你不能走!谁都不能走!他说该来的一个都不能少,你走了我们这些中毒的人怎么办!” 第一个出声的昆仑弟子和他对吼:“他说的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峨眉那么多人已经下山了,她们肯定没中毒凭什么跟你们一起死!有本事你去把她们抓回来啊!”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战局:“这是江湖大义!弃同伴于不顾,你枉为名门正派!” “要是江湖大义就是必须陪必死无疑的人一起死,我不当这个名门正派又能怎样!我既不是掌门又不是长老,武功没多好月钱没多少,拿江湖大义绑架我陪你一块死,做梦!我不信你要是没中毒还会想留下来!” 中过毒的、没中过毒的、劝架的、起哄的……全部撕打在一起破口大骂,理智全无,丑态毕露。他们像闹事的疯狗、又像蠕动的蛆虫,唯独不像人。 唯独不像人! 陆桑稚目睹着一切,下意识地,他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那群乱哄哄地人里看到了曾与他彻夜论道,相谈甚欢的道友;看到了平日慈眉善目的,对他的天赋称赞不已的长辈;看到了天真烂漫、快人快语的师弟。 “要怪就怪你们为什么是一摊散沙,从来凝不成一团,无风尚且自动,风来就立刻会化为飞灰!”观沧澜的嘲弄犹在耳边,他怔怔落下一滴泪来—— 君人者制理于未乱,存道者克念于未散,安有四海分崩而后伐叛,五情播越而能贞观者乎? 陆桑稚茫然了,他突然想回去,回到青城山,问问自己的师父现在该怎么做,告诉他以后不要再叫自己天才,因为天才不会在面对人性中天然自带的丑恶时束手无策,他的剑聚不起这一盘散沙,收不拢已经分崩离析的人心。空筝道长说错了,重点不是毒药,也不是什么内奸,是他们自己慌乱无助的心啊! “够了!”响亮的耳光和女子的怒呵让撕拉在一起的人群静了一瞬。 是姜夙萤。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百八十个,只是浅浅地包扎了一下就出来了,她揪住第一个闹事的人,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我都没绝望,你绝望什么!” “田里耕地的农妇遇到山贼尚且知道拿着锄头搏命,你们一群武林中人有手有脚,只会把蛮力使在自己人身上吗!”姜夙萤扯着男人的衣领骂道:“你想逃?逃吧!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还是跪下来舔他观沧澜的脚,求求他别把你做成活死人?你看他应不应你,会不会赏你一个眼神?” “龙台观观主逃了,现在他的尸体不知到被扔在哪里,身份也被人代替,这就是逃的下场!观沧澜能拿来对付我们的,最多不过是活死人大军罢了!他缺多少人,你们这些逃出去的正好能给他补上,好啊,那我求你快点去吧,像你这样的孬种,活着尚且如此窝囊,死了的又有何可惧!我巴不得他的活死人军队里都是你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