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另想个辙(1/1)
我们队长越过了机电班长,直接指定电钳班级别最高,技术最好的马忠义当我的师父。 马师傅是豫省人,当时四十七八岁,七级钳工,是全矿钳工技术方面的“大拿”。他原来在矿务局总机厂上班,因为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想要多挣钱,自己主动要求到井下工作的。 从地面转到井下,基本工资会直接上涨两级不说,还有入井费、洗理费、班中餐费、夜班补贴等福利,安全奖、月奖、季度奖等各种奖金,也要比地面工种多不少。 杂七杂八加起来,师父在井下运输队上班,要比在总机厂当钳工,每个月的收入要多一两百块,难怪他拒绝了很多单位的邀请,扎根井下工作的意志从未动摇过。 马师傅的文化不高,话也不多,是一个很耿直的人,他对我这个徒弟十分上心,倾心传授技术的同时,还给我教了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 对于一个刚走上社会不久的懵懂少年而言,这是比技术更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对我这种尚未成年,却远离父母亲人,独自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来说,师父的言传身教更是弥足珍贵。 我始终认为,师父是我人生旅途中的又一个贵人。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我给马忠义当了一年徒弟,还没出师,遇到了个机会,参加了矿上选拔去省煤炭学校进修人员考试,侥幸成了三百多个考生中仅有的二十名幸运儿之一,提前结束了学徒工生活。 在学徒的一年中,我多次给师傅提要求,想到他的家里认认门,休息天帮他干些劈柴买煤的家务活。 性格憨厚耿直的师父,一直找各种借口推脱,始终没有答应我的要求,所以,直到我拿着调令向他告别那天,我对师父家的情况都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有个叫作“孬蛋”的儿子。 从煤校学习回来后,我直接进了机关工作,但并未忘记师父对我的好,经常到运输队给师父送去他喜欢的莫合烟。 四年前,师父退休了,从那以后,我没怎么见到过他,也不了解他的情况。 把师父和孬蛋送走后,孙建成才有机会给我详述师父和修造厂的缘源。 修造厂有台老掉牙的大车床,加工精度上不去,还整天耍脾气闹罢工,经常影响生产,让厂领导很头痛。 车床是大型设备,价格不便宜,想报废后买台新的,厂里拿不出钱来,只能请人修。前前后后请了几拨传说中的高手,甚至连总机厂的总工程师都请来了,也没找到病根。 后来,有人给厂长出主意,说家属区住着一个姓马的退休老钳工,在解决机械设备的疑难杂症方面有绝活,可以请他去看看,说不定就能手到病除。 厂领导大喜,当即带上礼物,登门向老马师傅求助,并许以重金。 马忠义的态度很坚决,自己退休了,不会再出山,这事没得商量。 修造厂领导不死心,以为是自己表达的诚意不够明确,过了几天,专门包了一个大红包,再次上门去求马师傅,没想到这次更惨,人家连门都没让他进。 有了解马师傅家里情况的人给厂长出主意,说老马的脾气确实古怪,没有朋友,平常也不和邻居来往,但他也不是没有软肋,你们朝他的软肋那儿使劲,肯定能让老马松口。 马忠义的软肋是儿子孬蛋,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儿子,宝贝的很。 孬蛋在父母的呵护下,身体发育的很好,可脑子不太灵光,勉强混到了小学毕业,没再上学,也没干别的事,就在社会上晃荡,一晃荡就是十来年,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还靠父母养活着。 老马不是不想让儿子上班,可在榆树坪这个小山沟,小伙子除了到井下挖煤,想找个其他的活,哪怕是干个临时工,都是相当困难的。 井下工作的安全性差,儿子愚钝,出事的概率更大,老马两口子怎么舍得让孬蛋去当矿工。 孬蛋脑子不灵光,但长得五大三粗,又容易冲动,三天两头跟人干仗,让父母不得安宁。 如果能给孬蛋安排个工作,让他有人管着,每天有事可干,没时间惹事生非,很有可能让老马答应修造厂的请求。 安排个临时工,对修造厂来说不难,厂长当即委托中间人出面,向马忠义传递了这个消息。 找到病因,对症下药,药到病除是自然而然的事。 解决儿子的就业问题,这个理由让老马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修造厂。 站在有病的车床看了一会工人的操作,又绕着车床转了几十个圆圈,下午下班的时候,老马让机加车间主任把工具柜和车间大门的钥匙留下。 工人们离开后,马师傅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车间里开始捣鼓,他捣鼓了多长时间没人知道。 第二天上班,车工开机干了一个工件,完工后用油标卡尺一量,妈呀,加工精度比昨天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不仅精度提高了,而且床子的震动和噪音也比昨天小了很多,和车间最新的那台车床有一比。 老马师傅出手,果然非同凡响,修造厂没有人不服气。 厂长征求马忠义的意见,问他想让儿子干什么,厂里的工种随便挑。先干临时工,如果有转集体工或者正式工的机会,孬蛋指定排在第一名,哪个领导打招呼也不好使。 老马说,紧车工,慢钳工,浑小子的性子太急,就让他干钳工吧,磨磨他的性子。 孙建成告诉我,老马想让儿子干自己的老本行,可孬蛋压根就不是学技术的料,名义上是钳工,实际上干的是装卸工、勤杂工该干的事。 孬蛋在厂里上班后,果然很少再打架,让老马两口子省心了。 从那以后,厂里的设备出了问题,或者遇到和钳工有关的技术难题,再也不用发愁了,只要让孬蛋给他爹捎句话,老马肯定出手。 我叹了口气对孙建成说,这事不提了,让孬蛋以后别再去机修车间,你给他换个地方。 和老孙分手后,我有些郁闷,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厂里转悠。 侯得财是扎在我心口的一根毒刺,这根刺不拔掉,我心静不下来,没心思干别的事。 不可能就这么罢手,我要想别的辙,无论如何也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拿下侯得财。 机修车间是厂里人数最多的车间,眼看着铆焊车间的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机加车间也会马上复工,机修车间职工的不满情绪越来大,稍不留意就可能酿出事端,这个后果我不能不防。 “欢迎厂长光临机加车间指导工作。” 一声高吭的女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一看,无意中转到了机加车间门口。马秀兰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渍,笑吟吟在门外迎接我。 马秀兰以为我是专门来他们车间的,向我汇报说,工人们的热情很高,已经对责任区进行了彻底清理,车间设备的保养和维护工作也即将完成。 马姐陪着我在车间里转了一圈,介绍情况的同时,不时冲着正在忙碌的工友吆喝: “那谁,你大爷的,不想要小命啦,叫个人给你扶着点梯子。” “王哥,在唬弄鬼呐,马上返工,干不完今晚别想下班。” …… …… 马秀兰快人快语,很不客气,被点到工人师傅没人反呛,都乐呵呵地笑着,按她的要求马上改正。 看到这里,我受到了触动,忽然想到,侯得财在机修车间敢不敢这么发号施令,工友们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回应他? 答案是明确的,应该不会有其他结果。 老人家说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中国有句古话:顺民意者昌,逆民意者亡。 车间主任是兵头将尾,面对的是最基层的群众,是民意最直接的对象。 马秀兰说的话,工人能接受,能认可,因为大家信任她,愿意在她的领导下工作。 同样是车间主任,机修车间的职工,有几个人信服侯得财,愿意在他的手底下干活呢?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借助民意的力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