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迎头一棒(1/1)

挺大的办公室里,正中间摆放着一个自制的大铁炉,五六个人围坐在热气腾腾的火炉旁取暖。 “这是会计徐冰雅,这是技术员申小涛,这是材料员老张,这是出纳小苗,这是生产调度老任。” 孙建成指点着,把屋子里的人介绍给我,他们是厂部的全部工作人员。 大家表现很得平静,没有好奇,没有惊讶,更没有激动,反倒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别说没有我以为会有的掌声,甚至连个平常的笑脸也没有收到。 榆树坪是个山沟,面积不到十平方公里,四面都是高山,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常住人口,是矿上的职工和家属。 在这个半封闲的社区里,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尤其是人事变动这种比较敏感的消息。 任命林子龙担任修造厂厂长,是昨天晚上召开的党委会决定的,今天上午上班前,修造厂大多数职工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在我走进厂区大门前,大家已经把我的个人情况扒了个底朝天。 多大年龄,此前在哪个单位上班,是什么职务,结婚了没有,家住在哪儿,媳妇叫什么名字,如此等等,在他们面前,我几乎成了个透明人。 冷漠和无所谓我可以接受,只要不是敌视和抗拒就好。 在火炉旁坐下,当着大家的面,孙建成皱着眉,给我介绍修造厂现在的情况。 全厂在册职工一百八十七名,其中固定工三十一人,集体工九十六人,剩下的都是家属工,也就是临时工。 厂里有机加、铆焊和机修三个车间,主要任务是为榆树坪矿的井下生产提供服务,具体讲就是,完成矿上下达的机电设备维修任务,生产制造井下生产需要的一些简单零部件。 在当时,几乎所有有点规模的国有煤矿,都配套建有这样的、直接为煤炭生产服务的机电修造厂队。 榆树坪矿的情况有点特殊,是十几年前才建成的新矿,机械化程度高,生产规模大,配套建设的机修厂产能不足,经常满足不了生产的需要。很多机电设备的维修,要委托给六十多公里外的矿务局总机厂,运进运出,委实不太方便。 于是,矿上在机修厂之外,另建了一个机电设备修造厂,以弥补机修厂生产能力不足的短板,同时,也是为了解决部分职工家属子女的就业问题。 对榆树坪矿来说,机修厂是不用算细账的辅助生产区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 而修造厂,虽然也是亲儿子,但不是长子,从出生那天起,就不可能和机修厂平起平坐,也没有同桌共食的资格,被划作独立核算的二级单位,自负盈亏。 尊卑贵贱,远近亲疏,分得是明明白白。 前些年,行业大形势好的时候,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矿上大锅里的饭,机修厂根本吃不完,靠人家挑肥拣瘦剩下的残羹剩饭,修造厂也能混个肚儿圆,从来没为一日三餐发过愁,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进入九十年代以后,整个煤炭行业进入了寒冬。 榆树坪矿因为是新矿,产量大,机械化程度高,生产成本比较低,虽然没有停产,但也因为价格倒挂和运销不畅等原因,连年亏损,被迫减少了生产量。 产量低了,机电设备运行的时间减少,维修保养的工作量必然会少很多,生产所需的自制零配件和材料,需求量也大幅度减少。 大锅里没有多少饭,在机修厂也经常吃不饱肚子的情况下,靠拾人牙慧过日子的修造厂可就惨了。 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态,连续好多天没饭吃也是常态。 这样的日子,短时间的话还能咬着牙硬扛,时间长了,搁谁也受不了,再这样下去,要饿死人的。 孙建成皱着眉,苦着脸对我说,厂里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过工资,加上以前欠的,累计拖欠的工资已经快十一个月了。 “林科长,矿上派你来当厂长,你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尽快给车间找点活干,尽快给大家伙发些钱,再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地吊着,工人们会闹事的。” 作为主持工作的副厂长,给新上任的厂长介绍情况,不说生产的事,也不说经营的事,而是先给对方出了两个最难解的难题,无疑是给我了迎头一棒,这一棒差点让我当场失控。 t的,我又不是送财童子,领导派我来是给你们续命的,又不是来给你们散财的。 厂里欠职工的工资,也不是在我手里欠的,我可以认账,但你们不能这么逼我呀。 车间里没活干,这个问题存在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因你们比我清楚。 问题肯定要解决,厂里的生产要恢复,职工的工资也要发,但你们总得给我一些时间吧,让我把情况了解清楚后再想办法行不行。 一句欢迎的话没说,连白开水都不给倒一杯,好意思一上来就说发钱找活干的事吗? 是不是看我年轻,好欺负! 孙建成到底还是个实在人,看我的脸色不善,马上道歉说: “林厂长,刚才说的这些,真不是给你出难题,我是真的急啊。厂里停产太久了,大家没活干,本来就没有收入,再不补发些工资,有的人家是真的要饿着肚子过年了啊。” 说着话,老孙的眼睛红了。 我相信孙建成不是演员,也不会演戏。 到了这个时候,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开口了,必须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在座的人虽然一个个都低着头,好像事不关己,好像没有听见孙建成话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们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会细细琢磨我说的每一个字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会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修造厂职工的耳朵里。 为了让现场的气氛变得轻松些,我努力想挤出一些笑容,试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便放弃了努力,神情平静地开了口: “厂里的困难我大概了解一些,孙厂长的说的也都是事实。希望大家不要悲观,对修造厂的未来要有信心。 “古城矿务局是国家骨干企业,榆树坪是国营大矿,背靠着这样的大树,我们不会让任何一个职工饿着肚子过春节。 “请大家相信,困难是暂时的,是可以克服的,厂里的生产会很快恢复,拖欠的工资也会逐步补发。” 本来我还想说几句请大家多多支持,精诚团结之类的场面话,但在这种气氛中,实在说不出口来。 我让孙建成介绍厂里的生产经营现状,他说,生产上没什么可说的,经营上的事让徐会计汇报吧,她比我清楚。 老孙说的徐会计是指徐冰雅。 虽然在同一个单位,生活在同一个小山沟里,我所认识的修造厂的人并不多,除了孙建成,还有一个徐冰雅,其他的好像再也没有谁了。 徐冰雅是榆树坪矿的名人,被誉为六朵金花之一。 能被数千荷尔蒙爆棚的小伙子推举为“矿花”,徐冰雅的容颜身材不用我描述,肯定是出类拔萃的。 我和徐冰雅相识,是在三年前团委组织的“五四青年知识分子联欢晚会”上,我们被分在同一个小组,有过简单的互动。但自那以后,我们再也没说过话,就算偶然遇见,也不会打招呼,会像陌生人那样,目不旁视,擦肩而过。 徐冰雅人如其名,高冷孤傲,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笑脸,在单身楼青工的嘴里,有个“冰水仙”的绰号。 而我,性格有些内向,也有点自视甚高的臭毛病,从来不会主动搭讪年轻漂亮的异性。 别说是徐冰雅这类脸上挂着“凡人莫近”标签的美女,就算在路上看到美艳大方的女同事,我也会及早绕道而行。 进机关工作后,尤其是当了科长以后,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对财色二物尤为敏感,唯恐惹上麻烦,影响了自己的进步。 徐冰雅似乎对我也没什么好感,在孙建成再三催促下,才极不情愿地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