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每一次都是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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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言琅记得,青冥说过,姝妃的孩子生不下来。如今姝妃已有孕将满百天。 不知道青冥还记不记得。 在胡城时,他求赤怜出手帮忙,赤怜说要拿一人性命作交换。如今他回朝数月,早过了当初约定期限。 如今想想,赤怜才没那善心宽限他时日,大概一是试探他与姝妃之间是不是真就母子生分,又生分到何种地步。 二来,自回朝,得知姝妃提议他的婚事开始,姝妃性命有了“以死谢罪”之外的价值罢。 后宫之中,子以母贵,母以子贵,现今的肖言琅与姝妃就是最好示例。每每姝妃来探视,他总装着仍起不来床,只是没办法再装昏迷,这母慈子孝的戏还得继续演。 怀着身孕依然来探视他,多关切。 不想住在东宫的戏,肖言琅在姝妃跟前演得更激烈。 肖言琅说,“东宫不如王府自由潇洒,东宫里的山珍哪有外头的酒香?” 姝妃知道他的作戏,无妨。姝妃无法拆穿他,只能陪着他演,劝他好好听父王的话,莫要再贪图享乐,要知进取。 陪着演,但也是实话。 姝妃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安然落地,还没长大之前,她还要以肖言琅而贵。 但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肖言琅还是会想,或许姝妃心中有那么一点,疼爱他。 想了想,想起儿时,宁王兄带着豫妃亲手做的糕点来寻他,第二日去见太傅,他带着宫女做的糕点,说,“母亲见我喜欢,便也亲手给我做了些。” 和宁王一起去练骑射,那一日他骑的马突然发狂,将他甩了下来,险些一马蹄子踩碎他的小命 。随行的小太监们吓坏了,忙背着他回去姝妃宫中。 姝妃急匆匆地跑出殿来,步摇都乱了,一见他,眼泪就掉了下来。 姝妃一直守在他床边,握他的小手,摸他的额头,“琅儿别怕,琅儿别怕,娘亲在。” 但宫人们退下后,姝妃便松开了他的手,也不再温柔地摸他的额头,挂着泪的脸变得冷极了。 想起从前跪在殿外挨罚,想过这是母亲在教他收敛锋芒。因为宫里越是愚钝,越有缺陷的孩子,越能安全长大。 后来才看清楚,姝妃的确是教他收敛锋芒,的确是要让他安全长大,不用母凭子贵,只需有子傍身。更要的是为己身立一个与世无争,岁月静好的形象。 偏偏这些年,后宫偶有所出,姝妃却始终没能怀上孩子。 上天总算对自己好了一回,若早年间姝妃再有皇嗣,他或已夭折。 三更更鼓响过,掌灯的小太监来换蜡烛,飒便躺上了太子的床榻,肖言琅换好宦官服饰,跟着掌灯太监离开了东宫。 苍龙令,青冥房间。 渡过心头血,肖言琅闭眼缓和许久,仍觉得眼皮微沉,索性闭着眼说道,“父王已是暮年,后宫四桩孕喜,不觉得奇怪?” 青冥淡淡回,“姬子夏曾提及,子蛊能使人回复壮年。” 肖言琅一惊,猛地睁眼,脱口就说,“你早知道?” 却没告诉我。 后半句,肖言琅及时忍了回去。随后他又问,“你是觉得父王被下蛊了?谁能给父王下蛊?姬子夏虽为太医但不在御前。” 赤怜似想到了什么,“后宫妃嫔。” 肖言琅不解,“后宫有人养蛊?后宫妃嫔中有羲族后人?” 赤怜道,“未必羲族后人。” 话罢,就见青冥看了自己一眼,赤怜笑道,”既说到此,有何不可?免得永乐王日后又要说你早知道,却不及时告之。“ 肖言琅听出话里有话,“何意?” 赤怜问,“永乐王可曾听说过淑太妃?” “皇祖父最爱的妃子。” “淑太妃为羲族后人,而姝妃曾请教淑太妃得子偏方。只是彼时淑太妃有所隐瞒,给出的偏方未涉及蛊术,姝妃虽因此有了身孕,但那一胎生不下来,就算饶幸,也活不成。” 生不下来。 活不成。 这话里藏着的事,来得太突然,以至于肖言琅聪慧地听懂了话里的秘密,却没有意识到有多震惊,有多难过。 等他反应过来了,理智又教他不能失仪。 他很寻常地继续论说此事,“这和后宫妃嫔有人养蛊有什么关系。” “姝妃从前不知淑太妃为羲族后人,再之后,苏烈戍边曾探得羲族消息,虽说因此祸及将军府,最终引发璟阳之乱,但初时,苏烈与姝妃为何打探离晋禁忌,羲族?” 为再次有孕,为找身为羲族后人的淑太妃的偏方。 即使探得消息,养蛊也非轻易可成之事,更非一朝一夕。这许多年,姝妃未能有孕,后宫却偶有喜讯,问题是出在姝妃身上。 只因从前怀过子嗣,肖言琅又健康长大,无人疑心。 姝妃之所以会去问淑太妃寻求偏方,便是知道自己难以有孕。 那么,他是谁? 姝妃的孩子生不下来,那他是谁? 这便是母亲在宫人散去后,就冷了态度的理由,这便是母亲从不愿抱他亲近他,只有方裴陪着他的原因。 这便是母亲连打他,都不愿意亲自动手的原因。 “姝妃知道自己的孩子生不下来吗?”肖言琅问。 “或许吧。”赤怜说。 青冥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 肖言琅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震惊,早就觉得他们母子之间根本算不得母子。 说不出哪里疼,不是伤口疼。 他退了几步,扶着桌边,完全没察觉后退时踢动了圆凳,就这么坐了下去。 青冥悄无声息地弹指,圆凳前移。 肖言琅也没有察觉圆凳前移的声响,看似平静如常地坐了下去,摆了一下广袖,让他们平整舒展地摊开,仪态优雅。 肖言琅问,“赤莲公子留姝妃性命,有何打算?” 赤怜说,“王爷不好奇,姝妃的孩子活不成,那你又是何人?” 青冥突然开口说,“我想休息。” 肖言琅似乎没有听到青冥说这样一句话,否则,若是平常,他一定觉得无比惊讶。 赤怜看了眼青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说了一个尾音悠扬的“好”,推门离开。 这屋中陷入死寂。 良久,肖言琅似从梦中惊醒,似此时才听见青冥之前说的那句”我要休息“。 他回头看过来,调侃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 比知道我不是母亲的孩子,更令我震惊。 这一句调侃的话,肖言琅没说出来。他忽然醒觉,他所受着的、强压着的,不知何处传来的疼,瞒得过所有人,唯独青冥,感同身受。 肖言琅低下头,端庄优雅的仪态一瞬间坍塌。 “抱歉。忘记会影响你。” 意外地是,青冥接了他的话,“疼,要说出来。“ 肖言琅愣了愣,抬眼看青冥,仍是那面无表情,冷漠的脸。仿佛刚刚那句话,是他幻听。 “你说什么?”肖言琅难以置信。 青冥没有再说一遍。 肖言琅避开伤口,揉了揉胸前位置,“我一直知道她同我不亲近,从前也说过,若她再得子嗣或许巴不得取而代之。” 又揉了揉,“她对我不好,我能拿她的命作交易,可这里——” 突然就揪紧了衣襟,“怎么就空了一块呢?” 依旧只有沉默来应答。 肖言琅松开衣襟,“我本来不想被任何人看穿的,我可以装可怜,可以作戏,得意众人被我骗得团团转。但我不想真的被人怜悯。 你感觉得到吧?怎么每一次,都是你在面前失仪失态?从前是,如今你全忘了,反倒连装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没哭,不能哭,不值得。 “我没有母亲,得知王氏夫人便是我的母亲,但她早已惨遭杀害。”青冥说。 停顿一个呼吸的时间,青冥问,“若我能见一见她,能记得她,再得知这些事,是不是就会有王爷此刻的难受,也算祭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