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梦和梦(1/1)

迷雾逐渐散去,巴洛特利将军松了口气,迷雾小镇事件终究是解决了——哪怕死了四千多人,只要迷雾不会再扩大,附近的巴利亚市不会受到波及,不会有更多的死亡,所有的牺牲都不算白费。 他望向远处的夏国救援队,哪怕心头已经松懈下来,但脸色表现的比之前还要担忧和严肃,因为周局长的脸已经阴沉的快要滴水了,夏国其他支援人员也个个面色焦急。如果他现在提出要收兵回营,他毫不怀疑周局长能立刻翻脸。 “搜,仔仔细细的搜,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我找回来!”狠狠的话从周局长齿缝中的迸出来。 虽然已经在迷雾中来回寻找了三圈,冯连城、陈玉树、魏长安依然重新进入逐渐稀薄的雾气中。 哈米德望见这一幕,摇着头嘟哝:“哪怕把地球挖穿也没什么用,裂缝通向的是异界,现在她应该留在那个世界了……” 丹尼尔、海伦、席尔瓦,三个刚刚从裂缝中逃出生天的人都默默的离他远了一点,只有简好心的扯了一把他的衣袖,让他慎言。 周局长强压心头怒火,猛地扭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这几个没用的玩意能出来,以杨衣的能力,凭什么反而陷进去了?如果不是担心引起国际纠纷,他恨不得现在就要逮捕这几个觉醒者,逼问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把他们把所有隐藏的、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完完全全倒出来。 突然一道裂缝出现在迷雾上空,像天空张开了一只眼。这异像顿时引起了众人的喧哗,所有人如临大敌。 随后从裂缝中闪出一道人影,那人影在原地呆呆立了一会儿,朝地上众人飞来。 “是杨衣!”冯连城是千里眼,在杨衣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大喊出声。 周局长皱成川字的额头蓦地放松,松了一口气。 等杨衣一落地,周局长仔细将她看了一遍,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来,有心要教训她一顿,又怕当着众人落了她面子,只得暂且憋了回去,等回去再慢慢细说。 冯连城看了看杨衣,她的脸色并不太好,脸上的阴云仿佛能立刻下一场暴雨似的——她平时不太喜欢表露情绪,脸上总是淡淡的——这时连装都懒的装了,说明心情是真的差到极点。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默默道,留心观察着杨衣的举动。 杨衣主动和巴西国方面说了一下里面发生的情况,基本和刚出来的五人说的差不多。巴洛特利将军盛情邀请他们去最近的巴利亚市,感谢他们的帮助,被杨衣拒绝了。 “我们回去吧。”杨衣疲惫的说。 周局长大手一挥,“起程回家!” 回家这个字眼儿一出,众人立刻感到一阵轻松,哪怕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呆上多久。只有一众科研人员哀叹不已,他们还要留下来继续观测迷雾情况。 回程飞机上,杨衣将裂缝中发生的事——除了石椅、生命源,和自己体内的那个声音——详细的向周局长汇报一遍。 听到“神”“末日”之类的预言,周局长还只是冷静的听着,当听到维德将末日和新人类的出现联系在一起,进而挑拨新人类和普通人的关系时,他眉头紧皱;当听到祭坛真的能连通某个不知名的神秘存在时,他脸色愈发严肃;当听到火魔背后还有一个火魔之神时,周局长倒吸一口冷气;当杨衣说到维德在他们脑海中播放那些星球被侵袭的画面时,周局长猛然站起来。 “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他斩钉截铁的说道。 回到夏国首都时已是华灯初上,大家饥肠辘辘,但谁也没功夫去吃饭,一场关乎未来世界走向的会议正等着他们。 与此同时,逃出生天的席尔瓦,回到联合国的丹尼尔四人也走入守卫严密的会议现场。 “要变天了!”走进会议室之前,冯连城望了望被城市灯光映亮的夜空。 ———— 会议开了整夜。 天蒙蒙亮时,杨衣满身疲惫,独自回了宿舍。瘫在沙发上,她双目无神的望着屋顶吸顶灯,上面有一圈淡紫色的小碎花,像极了她秘密基地里黄荆开的小花。 每当晚春到初夏,就到了黄荆开花的时候,她最喜欢这个时节,万物生发,草儿绿绿,各种花儿开了一拨又一拨。在高高的悬崖上,她躺在藤编躺椅上,脚下惊涛拍着崖壁,极目远眺,大海是青蓝色的,像一块上好的翡翠,她半睡半醒,恍惚间仿佛身处人世之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想,但脑子里一片混沌,她竟一时想不起来今天是几月几日,甚至连年份都模糊了。 明明距离首次被发现超能力才没几日,却仿佛已经过了好几年似的。 眼前的淡紫色小碎花渐渐模糊了,一片翡翠似的大海却迎面而来,她鼻端似乎闻到了黄荆开花的味道——虽然并不太好闻,但那种带着山野气息的味道却让她脱离了烦恼,渐渐的回到了那片世外桃源。 她躺在躺椅上,旁边小几子上沏着桂花茶,扑鼻的香味顺着海风往鼻子里钻,让浑身毛孔都散开了。 明天下班去撬佛手螺吧,她想,似乎好久没吃了,顺便省一顿饭钱,唉,一下交了一年房租,接下来几个月都要紧巴巴的过了。 要不要去夜市摆摊?前几天看几个女孩子摆摊卖小饰品,买的人也不少,要不我也去? 但想到夜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将她的念头打消了。算了算了,还是在网上多接几个兼职吧。 来的路上似乎看到有几棵槐树开花了,一会儿回去一定要摘一袋子,回去又省了买菜钱。野苋菜和马齿苋长的也不错,也要薅一些…… 想着,她立刻翻身起来,从兜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塑料袋,迎风甩了一下,塑料袋鼓起来,她就要弯腰寻摸野菜。 然而,天怎么突然阴沉了?远处的黑云低低的压下来,直压到海平面上,风也越吹越厉害,蓝紫色的黄荆花被风吹散了,桂花也随着海风飘远了,连她的小几子也被风带翻,一套玻璃茶具摔在悬崖裸露的石头上,摔的粉碎。 要下雨了吗?杨衣心想,还是早点回家,省得淋个落汤鸡。 正抬脚要走,她忽然听到悬崖下方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仿似有许多虫子在沿着悬崖往上爬。 怎么会有虫子?杨衣满心好奇,走到悬崖边往下看,一只干枯的手突然从悬崖下伸出来握住了她的脚脖子。 杨衣吓了一跳,然而悬崖壁上的情景映入眼帘,却使她从尾椎骨爬上一股冰凉,呆立当场。 沿着崖壁几百米高,密密麻麻的人群,你摞着我,我摞着你,挨挨挤挤,如同蜂窝中簇拥着的蜜蜂,层层叠叠,如感染细菌的金鱼炸了鳞,全部拼命的往上爬。 而握住她脚脖的手,是爬到最顶端的一个人的手。 杨衣全身冰凉,脑海中一片浑浑噩噩。忽然,她觉得脚下崖壁上一个奋力往上攀爬的小小身影分外熟悉,恍如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她想起了一个穿着红t恤的小男孩的身影,那个小小的身影跪爬在一座青色的祭坛前,他全部的血肉都已干枯,只剩灰白色的表皮裹在骨头上,显的那么瘦骨伶仃。 啊,她想起来了,这些人,这些人全部都是迷雾小镇的居民,他们全部都死在了祭坛前,全部血肉都已化作一团精粹的能量。而那团能量,现在在她的身体里。 脚脖勒痛,她清醒过来,崖壁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已经陆续爬了上来,像盛夏湖边泛滥成灾的鱼卵,层层叠叠的在悬崖边缘往上涌。 杨衣挣脱了勒住她脚脖的手,她不断后退着,却听到他们发出细细簌簌的絮语,她竭力想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然而脑子里却嗡嗡直响,什么也听不清。 她后退,后退,一阵清晰的刺痛让她停下脚步,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后脚跟,她低头看去,是刚才不小心打碎的玻璃茶具,原来她已经退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里。 而那些皮肉干枯的人群已然侵入到这里,他们压翻了黄荆、桂花、夹竹桃、藤蔓,压碎了她的世外桃源,压溃了她心底最后一块清静之源。 “……虚无……” 她似乎听到有人说,但这絮语在嗡鸣的脑海中很快沉寂下去,另外一句话接连响起:“……骗子……” “什么?谁在说话?”杨衣朝着人群大喊道,不知怎地,她感到浑身酸软无力,几乎站不住脚。 面前如海般蠕动的人群停顿了一下,然而这似乎也是她的错觉,人群继续向她爬来。 “……骗子……天国……不存在……只有虚无……还我们命源……” 杨衣这次听清了,她浑身一阵发热,又一阵发凉,她感觉自己如同喝醉了一般,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人影都围着她转,絮絮碎语不断在脑海回荡,“……骗子……骗子……还我们命源……”这絮语从轻微的呼喊逐渐剧烈,最后简直震耳欲聋。 她如陷在泥沼中,拼命挣扎,却只能略微动弹一下手指,眼看着干尸似的人群汹涌而来,逐渐淹没了她,淹没了她的秘密基地…… 杨衣醒来时满身冷汗,汗水浸透了内衣,像五花大绑的绳索一样束缚着她。她念力一动,内衣带子解开了,她松了口气。 跟睡着前一样,她还半躺在沙发上,吸顶灯上的紫色小碎花依然照着她的双眼,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起身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窗前,窗外灯火盏盏,楼下的小花园依然亮着灯,月季孤独的盛开着,四下只有虫鸣,愈发显得静寂无人。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为什么还是黑的?杨衣看了看手机,凌晨3点41分,原来她只睡了十几分钟。 距离黎明前的最后一个小时是如此难熬,她原地转了一圈,决定去洗洗澡,不知明天是不是还有更大的会议等着她。 她来到洗漱台前,拿过自己的牙刷,挤了点牙膏,恍然间她感觉镜中的倒影似乎在看她。她的手停住了,视线久久停留在面前的镜子上,镜中倒影也在看着她。 面前仍然是熟悉的一张脸,如果客观的评价,勉强能达到好看的范畴,毕竟一个正处于桃李年华的女孩,五官端正,皮肤光洁,身材高挑,不胖不瘦,就已经称得上好看了。但她眼神却有着不应属于这个年纪的疲惫,她的瞳孔极黑,像两涡黑洞,简直要将一切都吸进去。她的鼻梁上有一节微突的骨节,让她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倔强和强势,也给她增添了一种独特的说不出的韵味。 她将牙刷塞进嘴里,倒影也随之动作,她刷出满嘴泡沫,倒影也溢出满嘴白色泡泡。 呵——杨衣自嘲的笑了笑,疑神疑鬼,不过一个梦而已。 她喝了一口水,漱漱口,弯腰去吐水。 然而一股可怕的寒意突然沿着脊梁爬向全身,鸡皮疙瘩层层叠叠冒起,她浑身都僵住了——她的余光看到镜中人影并未低头,只是拿着牙杯和牙刷看着她笑。 杨衣强自抬起头,望着镜中熟悉又陌生的人。 镜中人笑着笑着,突然,黑色泥浆从她眼睛、口、鼻子、耳朵中涌出,从她的每个毛孔中溢出。 杨衣惊惶的后退一步,牙杯和牙刷摔落地面,她低头,发现全身都渗出泥浆,身上黏糊糊的,迟滞、冰凉,一股绝望拽着她往下落,仿佛要落到无底深渊。 她冲进黑暗的浴室打开喷头,拼命搓洗,想要冲掉身上的泥浆,冲掉这些黑色的罪孽,直搓到身上一片片发红刺痛。 温和的水流给她带来一些温暖,她渐渐摆脱了冷意,紧绷着的神经松弛下来。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神经太紧张了。杨衣冲着身体,默默的想,或许应该回海北市一趟。 她用念力按开灯,瞬间被满目红色刺痛了双眼。 原来这温暖的水流不是清水,而是带着体温的鲜血,从喷头喷出的红色激流冲刷着黑色泥浆,黑色和红色混合,她身上愈发污浊不堪。 渐渐整间浴室都被泥浆和污血淹没,形成一潭沼泽,将她深深的陷进去,越陷越深,她无法呼吸。 在窒息的关头,她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念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