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切不幸的开端(上)(1/1)

“呜呜……呜呜……” 哭?谁在哭? 眼眶一片模糊,脸上和手上都一片湿润。 是我吗?是我自己在哭? 他抹掉脸颊上的泪水,身体却还在生理性地抽搐,眼睛十分酸涩。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正以侧躺的姿势蜷缩在狭小而黑暗的空间里,头顶的木板离他很远,需要他支起上半身才能碰到。 从他的视野中,能看到衣柜、书桌和椅子的下半部分。 这是哪里?床底下吗? 他翻了个身,膝盖触碰到冰冷的瓷砖,莫名的感觉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慢慢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户紧闭,窗帘却是拉开的。 皎洁的月光从窗外倾泻而来,衣柜旁的等身镜照映他的身影。 他身上穿着一套绣着“某某小学”的校服,领口和袖子被泪水打湿,显得皱巴巴的,并且因为刚才在床底下翻滚,蹭上了许多灰尘。 苏枕注视着镜中的自己,镜中的自己也在注视着他。 一点模糊的印象浮上脑海。这时候的他应该才五岁左右,原本因为年龄不符合小学的招生条件,但他还是升入了当顺利升入了小学。 那他为什么会钻进床底里哭泣呢? 苏枕走到房门前,踮起脚拉下门把手。被一点点推开的门后是一架钢琴,它摆在了最显眼也离他的房间最近的位置,好让他一眼就能看见。 时钟指向凌晨一点,显示着现在已是深夜。放置钢琴的角落明明没有人,却亮着灯。琴盖是掀开的状态,一本厚厚的乐谱摆在谱架,乐谱上是工整的笔记。 手指传来的酸痛感告诉他,不久前他还在这里弹琴。 对,不久前他还在这里弹琴。 他从四点半放学回来弹钢琴到六点,梁琼从医院里打过来一个电话,让他演奏一遍今天学习的练习曲,他却对着一个手机屏幕紧张到手指发抖,发挥失常。 所以梁琼让他继续弹。她没时间,就叫苏文之来监督。他非常努力地弹给苏文之听,在沉默里望着屏幕上代表着通讯时间的数字,又过去了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爸爸?”他忍不住问,等待结果的过程真是太难熬了,“你在听吗?” 苏文之这才发出声音:“嗯……” “你继续吧,我很忙。” 苏文之就这样挂掉电话,只留下他独自坐在琴凳上,对着手机和钢琴谱发呆。 “小苏啊……” 旁边的阿姨看不下去了,劝道:“你休息一下吧,休息一下,啊?” “阿姨,”他转过头说,“是不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爸爸妈妈才不回家呢?” “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他们工作很忙,你的爸爸妈妈都是很厉害的医生……” “可是妈妈跟我说过,都是因为我不够优秀,才总是浪费她的时间。”他说,“妈妈会不会觉得,因为我太差了,所以回家看我也是浪费时间呢?” “不,不是这样的……小苏呀,你听我说……”阿姨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于是她拿起手机,手指纠结地在屏幕上划来划去,似乎是想做点什么自己本不该做的事情。 坐在琴凳上的那个孩子看出她的想法,眼里升起一丝期待。但他习惯了默不作声,习惯了不向他人提要求,于是只能睁大眼睛看着她,这时他的眼里还闪着星光。 阿姨受不住他那么看,很快下定决心,拨出他母亲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在这座针落可闻的房子中,这一声音不可能逃过那名孩子的耳朵。 他眼里的希冀黯淡下去,轻声道:“妈妈肯定还在做手术吧。” 阿姨勉强笑了笑:“对,对。你妈妈工作忙,但还有你爸爸呢。你爸爸刚刚才挂的电话,应该没有什么急事,我跟他说说,让你好好休息,千万别一直逼着你了。” 说完,她赶忙拨出下一个号码。明明是三分钟前才挂掉的电话,如今打过去却只一声接一声地响起忙音。 阿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迟疑地张了张口:“小苏……” “谢谢您,阿姨。”坐在琴凳上的孩子转回去,他的手放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目光停留在黑白相间的乐谱上,缓慢地说:“我不麻烦您了,我要继续努力……” “我要变得更优秀,这样妈妈和爸爸才会早点回来……” 阿姨慌张的劝说离他越来越遥远。他打定主意要一直练、一直练,练到闭着眼睛弹也能不出错,练到超额完成任务,足以受到夸奖。 不知道过了多久,梁琼的身影竟出现在楼梯间。他乍一见到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不禁艰难地抬起僵硬的手臂,揉了揉眼睛,下意识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不过揉完眼睛后梁琼也没有消失,他于是高兴地跳下凳子,喊道:“妈妈!” 这时,梁琼已经快步走到他面前。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梁琼用尽了全力,将毫无准备的他扇倒在地。 疼啊,好疼,火辣辣的疼。 他摸着自己的脸颊,左半张脸已经没有了知觉。他的眼眶里蓄满泪水,泪珠大颗大颗地、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 “……妈妈?” “你不知道现在已经几点了吗?”梁琼疾声厉色,同时左手重重拍在钢琴上。 “铛!” 钢琴发出难听而又巨大的噪音。 “你弹这种简单的曲子弹到这个时候?” “不,不……”他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带着哭腔说:“我想让你早点回来!” “别哭了!我告诉过你不准哭!太难看了!” “可是,可是我好疼啊,妈妈……”他试图听话,泪水却不听他的话,夺眶而出。 “我感觉,我的心脏好疼啊,妈妈……” 梁琼高高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这句话绷断了那个孩子心里最后的一根弦,他终于崩溃地大哭出声,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回自己的房间。 他哭着把门关上、把窗户关上,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被别人听到他的哭声,不让别人知道他的软弱。 他突然觉得好冷,太冷了,然而他却没有钻进被子里,而是爬进黑暗的床底,蜷缩起身体抱着膝盖。 这样一点也不暖和,但很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