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云城记事则三(1/1)

饭后,魏镜陪着客平饮酒叙话,闻昭和绯卿收拾厨房。 对于客平而言,今天真的是不要太幸福,他把这几个月没喝的酒都补回来了。正喝在兴头上,魏镜突然道 “师娘是岭南人,师父是,京都人?” 客平摸着酒碗,点头 “没错,小子好眼力。” 魏镜微微笑了笑,他一开口,有点耳力的都听得出来吧。 想了一下,又问 “那师父和师娘——” 见他吞吞吐吐,客平拍拍他的肩 “有话直说,为师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着喝了口酒,客平望向厨房与他那徒儿低语的女人,神思飘摇,片刻才道 “话说,二十一年前,我凭客家枪从北杀到南,名震江湖。那时前朝还在,我和闻弟未相识。” 客平闭着眼,陷入回忆,睁开眼,伸直了腿,一派悠然样儿,继续道 “北翟入侵,人们纷纷南逃避乱,有钱的人家东西多,需要打手保护他们的财产。有一户程姓大茶商便雇我随同南下,我和你师娘就是那时遇见的,不过当时我对她可没什么兴趣。你不知,你师娘是有了名的剽悍,哪个男人受的了,也就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最后上了她的贼船。” 客平摇摇头,似在忏悔。 魏镜看了眼房内眼神不住往这边飘的师徒二人,莫名心虚,咳嗽一声,只道 “相逢即是缘,师父师娘能结成连理,是莫大的缘分。” 客平笑了笑,不置可否。将碗中的酒饮尽后,又续了半碗,而后看看厨房忙碌的身影,见绯卿忙着涮碗,这才神秘兮兮地把凳子拉向魏镜那边,单手掩嘴,用自以为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 “其实当时我是有心上人的,同你师娘成婚是迫于无奈。” 魏镜有些好奇,问 “如何说?” 客平呷了口酒,叹了口气 “这事吧,不好说。我不是替那程老爷看家产吗,当年无知,半道上被人骗走,歹人打伤同我一道护送的兄弟,又将程老爷几箱珠宝都给劫了,我难辞其咎,程老爷抓住我,本欲报官,被前来接他的侄女给拦住了,也就是你的师娘。我很感激她,怎知她是看上我这个人了。程老爷无所出,就这么一个亲侄女,是把她当亲闺女宠的,知道她对我的心意后,便以让我做程家上门女婿作为交换,补遗失的那些钱财。” 客平突然停住了,魏镜看着端着瓜果茶水向他们走来的俩人,端起酒杯小饮。 闻昭提着茶壶,待绯卿放好茶叶后开始倒水。 绯卿扫了眼桌面,目光在客平碗中停留一瞬,客平打了个酒嗝。绯卿将托盘上的西瓜摆在魏镜面前,语气温柔 “镜儿啊,来,尝尝这瓜,都是自家种的,味道还行。” 听到那声“镜儿”,魏镜放杯子的手一抖,看着绯卿递来的绿皮红囊,推脱 “师娘辛苦了,您忙了一天,这个理应您先尝。” 绯卿笑了笑,摆手 “师娘吃了十多年了,你吃吧。” 末了掩手打了个哈欠,晃晃脑袋 “人老了,就是容易犯困。你们聊着,我先回房休息了,实在撑不住。” 魏镜点头,起身 “您去吧。” 绯卿点头,眼风扫过客平,临走不忘嘱咐 “你们也别聊到太晚,少喝点酒,合适的时候就去睡吧,晚了伤身。” 话虽是对闻昭俩人说的,绯卿的目光却从未离开客平及他的酒碗。 客平一抖,挥手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让你瞎操心的。” 绯卿瞪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开了。 闻昭稀里糊涂吃了几块西瓜,打了个响隔,在魏镜的注视下揩揩嘴角,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挺胸抬头 “那个,我也要洗洗睡了,你们聊吧。” 说完也不看二人转身踏着绯卿的步伐出了院子。 院中只剩二人一狗一窝鸡,客平重新坐下,继续喝那半碗酒,魏镜咬了口西瓜,接着之前的话头问 “所以您就这么答应了?” 客平摇头,颇有骨气 “哪能啊,我客平才不是肯轻易就范之人。之前跟你提过的,我那时是有心上人的,所以那程老爷逼我的时候,我愣是拒绝了。之后他便派人把我关在一个黑屋里,让人看守,想逼我就范。嗤,我哪是这么好对付的,留了个欠条跳窗逃掉了。” 魏镜点头,原来俩人还有这般曲折。 客平摸摸胡须,又道 “唉,我那时一心想回北方,去见我那心上人,哪知一转眼,她便嫁人了,我当时悔的肠子都青了,就差没闹到她夫家去了。” 说着,客平突然自顾笑了起来,魏镜不解,却听 “也是一段孽缘,她与我不过萍水相逢,我对人家牵肠挂肚,可人家压根不曾青睐过我。后来闻昭出生了,我便也心死了。” 这句话有点突然,魏镜怔愣片刻,很快反应过来 “您,您是说,您的心上人,是——” 客平笑的云淡风轻,随意点头 “是啊,我当时的心上人是闻昭的母亲,怎奈无缘无份。” 魏镜心下一动,迟疑片刻 “小婿实在好奇,岳母大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叫您和岳父大人倾心。” 客平约莫有些醉了,反应有些迟钝,一下一下摸着胡子,老半天才道 “她么,却是个难得的美人,可惜不会说话。” 魏镜一惊,有些难以置信,闻昭的母亲是个哑巴? 客平又陷入回忆,魏镜有些急切,问 “还有呢?” 客平转动眼珠,看了他半晌,幽幽道 “时间过的有点久了,我有些不记得她具体长什么样了,不过,我记得她那双眼睛,真真是极美极美,你多看一会儿,怕是会陷进去。现在想来,这点倒是和大兴第一美人很像,” 一顿,意识到魏镜可能听不懂,又折回去解释 “就是高后的女儿,那个公主,叫高熙,曾有幸见过一面,不愧是第一美人啊,但凡远远看上一眼,你都会以为那是仙子下凡呐。嗝,呵呵,扯远了。” 客平打了个酒嗝,微醺的脸挂着痴痴的笑。 魏镜知他喝高了,却不想错过,紧锣密鼓问 “为何从不曾听岳父大人提起过岳母?” 客平低头,突然有些伤感,声音低沉 “说到这我就来气!凌惜那么好的一个女人,闻弟却不懂珍惜。” 客平嘴上说着气愤,面上却只有悲伤,魏镜更加好奇,欲问个究竟,忽听他长长叹了口气,语气悲悯,小声 “说实在的,其实也不能完全怪闻弟。若不是当时那个叫云迦的搞不清楚自己心意,闻弟也不会选择和凌惜在一起。” 魏镜越听越糊涂,他只想搞清楚闻昭母亲的身份,其他的没有必要追究。正想着如何将话头引回去,却见客平揉揉眉心,痛苦低喃 “唔,还是算了吧。” 说多了都是泪。 对魏镜道 “今天喝的实在有点多。” 抬头看看完全被乌云笼罩的天空,自言自语 “看来要下雨了。” 回过神,看了眼愣在那不知想什么的魏镜,拍拍他 “好小子,难得今天你陪我,谢谢你啦!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一顿,挠头 “啊,我也得回了,晚了我那婆娘又不许我上床睡了。” 说完,绕过魏镜,径直向鸡窝走去。 魏镜见状,赶紧拉住他 “师父,门在这边。” 魏镜抚额,小心翼翼扶着他向前院走去。 来到门前,魏镜有些为难,犹豫着如何与绯卿交待,客平突然不耐烦甩开他,无情嘲笑 “能耐!不就一个娘儿们嘛,怕什么!看我的!” 说着抬腿便朝门框蹬去,口中嚷嚷 “绯卿!你这个懒婆娘,快给老子开门!” 屋里一阵静默,客平有些生气,伸手将门拍的哐哐响 “绯卿,你听到没有!” 还想拍,魏镜眼皮一跳,赶忙拦住他,门在这时打开了,绯卿一脸倦容,眼睛发红,恨恨盯着客平看了一会儿,直把魏镜看得心里发毛。 所幸因着魏镜,绯卿生生忍着气,自他手里接过胡闹的人,疲惫道 “辛苦你了,我来就好,回去休息吧。” 魏镜点头,看了眼客平,欲言又止。 知他想说什么,绯卿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轻声 “好歹是我相公,再怎么剽悍,我还是会手下留情的。” 魏镜眉峰一跳,她都听见了?正欲解释,绯卿拉着客平,抬手将门关上了。 魏镜抿唇,叹口气,留下一个怜悯的眼神,走了回去。 屋内,客平被绯卿丢到凳子上打着盹。 绯卿拧着汗巾,来到他面前,见他这副死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汗巾便往他脸上怼。 客平呼吸困难,用力拿下绯卿的手后,迷迷糊糊看着她,不满 “你这婆娘疯了?大半夜的谋杀亲夫啊?” 绯卿扔了汗巾,坐在他对面,冷笑 “我是疯了!你要是看不过就滚,反正我怎么也比不上你那心上人!” 客平一怔,愣愣看向绯卿,结巴 “你你你,都听到了?” 绯卿点头,盯着他 “是啊,你说那么大声,可不就是为了让我听到么?” 客平心虚躲过绯卿的注视,讷讷道 “我,我,我也没想说的,哎呀,都怪这张嘴不好,喝多了就知道闯祸!” 客平说着,伸手给了自己俩大嘴巴子。 绯卿只冷眼看着,客平扇了两下,再下不去手,片刻看着绯卿,却是噗通一声跪在她脚下,可怜兮兮 “夫人,我错了!那些话都是假的,我还是忠于你的!” 绯卿推开他,冷然 “我看是酒后吐真言吧。” 客平还来不及反驳,绯卿又道 “你那些话不止是说给我一个人听的吧?” 说着突然站起,伸手便往客平耳朵上招呼并疾言厉色 “客平啊客平,你也真好意思么?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你一个人痛苦就好了,何必把昭儿牵扯进来?你太叫我失望了!” 客平一脸痛苦,抓着绯卿的手,倒吸一口冷气 “轻点!你这婆娘,真是狠心,凌惜是昭儿母亲,凭什么不让昭儿知道她的事?” 绯卿减轻力道,冷笑一声 “你要让昭儿知道什么?知道她娘是因为她爹喜欢别的女人悬梁自尽?客平啊客平,但凡有点良心,都不会做这样的事!亏闻弟把你当兄弟!你却做出这样的事!呸!我真替你害臊!” 绯卿放开手,转过身不看他。 客平表情有些难堪,好半天才道 “不不是的,是闻弟让我告诉她的。” 绯卿一怔,转身 “你说什么?” 客平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 “你自己打开来看看吧。” 绯卿擦擦脸,接过那纸,细细扫过,片刻,却是大惊,看着客平 “这,这是真的?” 客平揉揉耳朵 “那还有假?闻弟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绯卿哑然,好半晌才问 “昭儿不知道他上了战场?” 客平点头 “这个是好几天前收到的。怕昭儿担心,我才让她来我们这儿的。” 绯卿恍然,攥着那纸,自言自语 “他打了这么多次仗,哪次不是平平安安的,这次也定然能好好的!” 祈祷片刻,看向客平,眸中复又染了怒意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这么快告诉昭儿吧!你这么做,简直就是在诅咒你兄弟!” 客平…… 他只是想按信上的意思去做而已却怎么——闻弟啊闻弟,你可把我害惨了呀! 绯卿收起信纸,想到什么,又拿出来,当着客平的面,将它撕得稀碎。 客平一惊,本要阻拦,却为时已晚,指着绯卿,气结,半天,只低声吐出三个字 “疯婆娘!” 绯卿白他一眼 “你懂什么,这东西要是被昭儿看到可不得出乱子。” 客平冷哼 “有什么用呢?该听的,我都说了。” 绯卿得意一笑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那丫头倒是机灵,本来想偷听,被我糊弄回房了,不然,出什么事,你今天难辞其咎。” 客平摊手,有些无奈 “得得得,你厉害你厉害,成了吧?” 绯卿仰头,转身 “还用你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洗干净,过来给老娘捶腿!明天又要下雨,这腿从下午就开始酸痛,盼着你早点回来帮我缓缓,哪知你还真有胆,带着镜儿在山下混了一天酒喝!” 客平一哽,摸摸胡须,讪笑 “你都知道?” 绯卿冷哼 “就你那点伎俩,骗得过我?” 客平颓然,拿起汗巾出去了。回到床上,绯卿已经睡着了,客平看了她一会儿,开始给她捶腿。 绯卿迷糊道 “睡吧,睡着我就不疼了。” 客平摇头,捶捏一会儿,突然道 “今天是翠翠十岁生辰。” 绯卿睁开眼,看着床侧,怔然许久,又听客平继续 “要是我们的孩子还在,现在也该有十五六岁了吧?” 绯卿不语,客平叹息一声,只道 “当年多亏那李嫂子,不然,我就要孤独终老了。” 绯卿眼里有了湿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啊,你说的李家婆,就是李老头的夫人?” 客平一怔,这跳跃得也太快了吧。 点头 “嗯。” 绯卿笑了 “你咋不早说,我说你怎么下山这么勤快——咦?不对,那王家婆又是怎么回事?” 客平…… 他错了,这张臭嘴! 待俩人都歇下已是月上中天,客平正准备进入睡梦中,绯卿突然问 “你说,皇上真那么狠心?” 都这时候了竟然拒绝增援? 客平转过身,哼哼 “自古薄凉帝王心,伴君如伴虎,说不准。不过你刚刚也说了,闻弟吉人自有天相,这种事难免有看岔的时候,我刚刚也是糊涂,差点酿成大错!怎么现在你又开始质疑了?” 绯卿闭着眼,摇头,声轻似唤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