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爷爷的后半生(1/1)

时间进入到60年代。 随着三年自然灾害问题差不多快要结束后,爷爷也成立了自己的小家。 我第一次看到爷爷奶奶结婚时的照片,第一印象就是奶奶的头发长得很好,两只麻花辫又长又粗。 黑白照片下,一身花布衣裳并不显得俗气。 奶奶牙长得也很好,牙齿很齐。不像后来我见到的很多跟她差不多年纪的老太太,一张嘴就是满口龅牙。 这方面,大伯跟我的看法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每每聊到奶奶年轻的时候,他总会习惯性的提及到奶奶那乌黑浓密的头发。 毕竟,在当时那个遍地黄毛丫头的年代,奶奶的这一特征无异于是在向外人展示她的健康。 60年代末,由于众所周知的缘故,爷爷响应国家号召,被分派到新疆某生产建设兵团,参加三线建设。 他本人也光荣的成为了这场伟大的工业洪流当中的一员,更是亲历者和见证者。 他走以后,家中大小事全由奶奶操劳。 他所在的农场距离罗布泊不远。 而在他来新疆的前几年,罗布泊这里就发生过一件大事。 公元1964年10月16日下午15时,新疆罗布泊核武器试验场,中国自主研制的第一枚原子弹“邱小姐”爆炸成功。随着蘑菇云的升起,世界也为之震动 70年代初,爷爷又从新疆的某军工企业被调到了江苏沛县,在那里的一所被称之为“姚桥煤矿”的国有煤矿单位做钻井工。 在地下作业没几年,就又调到了地面工作,比地下要清闲和安全很多。 在医疗保障和退休待遇这块儿,政府也算是给到了一些特殊关照。 每次生病住院,基本都是安排的干部病房,一个房间最多3个床位,大部分都是2个床位。 有电视、有单独的卫生间,采光和装潢都很不错。 而且他的医疗费用报销力度也很大,对子女来说几乎谈不上什么压力。 在退休工资这块儿,也是每年都有上调。 每过一年,月退休金都会比去年多个一二百块钱。 作为仍在一线岗位工作的子女,自然是十分羡慕的。 但老人家本人对此还是颇有微词的,认为退休金涨的还是少了些,上调幅度慢了些,多多益善嘛。 后来,父亲还曾在爷爷就退休金的问题上牢骚满腹时,不止一次地怼过他: “老头儿,别不知足啦。你还以为你为国家做出多大贡献吗?全中国那么多跟你一般大的老头老太太,一年给你涨个一百多块钱,看着好像不多,可问题是不光是给你一个人涨,几百几千万的老头老太太都涨啦,那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啦。再说啦,你这都退休多少年啦,上了岁数,活儿也干不了,相当于白吃国家空饷,还有啥不知足的。你们那时候又没养老保险一说,我们这代人都得自己缴社保啦,不然退休了连养老金都没有。我们都没说啥,你还整天牢骚的” 爷爷一听这个,顿时失声。 很明显,在他这个小儿子面前,争斗起来令他时常处于下风,我看作是他们八字不合。 我记得有一次,他俩下象棋,突然聊到了国家大事上。 这仿佛是男人之间交流的通病,话题总也离不开政治。 其中,当他们聊到历史上某一时期的舵手和助手是谁的时候,就因为俩人各执一词,爆发了争吵。 关于舵手这块儿,爷爷说是胡xx,父亲说是赵xx。 关于助手这块儿,爷爷说是朱xx,父亲说是李x。 后经过我查询相关资料,确实父亲说的是对的。 但那时的爷爷已经上了年纪。 按照父亲的说法,岁数越大,脑子越糊涂,脾气还越拧。 偏偏我父亲还是一个向理不向情,做不到违心附和的直肠子。 最后争执的结果,经常是以姑姑来调和,大伯把我父亲拽走,而不了了之。 我父亲窝起火来,也会忍不住说上一句:“老头儿,你就是个无理之人” 所谓“今生父子,前世冤家”,怕是讲的就是他们爷俩儿这种关系。 因此,我父亲去看我爷爷的次数也逐渐减少。 倒不是他不孝,主要还是因为下班以后不顺路。 加上那时候他还没考驾照,没买车,下班都得跟单位的包车走,晚点了只能叫出租,他是懒得来回折腾。 何况,跟我爷爷也是三两句话说不清就要开始磨牙,大家都不开心,犯不上的。 按照我爸的说法,距离产生美,心里念着、想着,还能多叨叨对方的好,不然一见面就吵,反而伤感情。 这不禁让我想起电视剧《少帅》中,张学良痛失父亲张作霖后的旁白: 我父亲对我很特别,我俩的关系很特别。所以我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我想,或许我父亲跟我爷爷之间的关系也是如此。 而让我父亲置身于戏里的主人公遭遇,忽感千头万绪涌上心头的那天,毫不夸张的讲,对于我们这个家族的人来说,都是比较突然的。 那一天,是公元2023年的1月4号。 清晨7点多钟,我就醒了,自此再无睡意。 也没有看手机的想法,只顾发呆似的盯着天花板。 似有心事,若有所思,却无头绪。 恰在此时,放置在床头柜上充电的手机突然“嗡嗡”得震动起来。 我拿起一看,是妈妈的电话。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会忌讳起这种非正常时间段打来的电话。 从手机震动时所发出的那种颇为急促的声音就不难感觉到,似乎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要发生…… 接通电话后,妈妈先是问我在干嘛,并随口说了一句,半夜我爸跟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都没接。 随后告诉我的,便是爷爷走了的消息。 我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妈妈说,具体时间不知道,不清楚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 大概凌晨两点多的时候,护工老吴起夜,顺便问了问爷爷要不要去解个手。 过去每天夜里这个时间段,爷爷也都有解手的习惯。 但那天夜里,老吴喊了几次都没回应。估计老吴当时也纳闷儿,心说今天怎么睡得那么沉,叫几遍都叫不醒呢。 直到他走到爷爷的床头,拍了拍爷爷的肩膀,抓了抓他的手臂,这才发现,爷爷的身子已经硬了。 他慌忙打开灯,发现爷爷整个人是侧躺着的,身体还保持着习惯性的睡姿。 只是人无论怎么叫,都再也唤不醒了。 惊恐之余的老吴,忽觉大事不妙,心里一边暗自叫苦,一边拿起手机,先给我大伯打去了电话。 拨通后第一句话就是:“你得抓紧来家里一趟,老头儿可能没了……” 大伯当时还“阳”着,身体正虚的时候,但听说老父亲没了,还是一刻没停地起床穿衣,准备出门。 出门前,大伯先后给姑姑和父亲也打去了电话,通话的内容无独有偶: “那个……你们现在最好赶紧过来一趟。刚刚老吴给我打电话,说老头儿可能已经没了,我现在也准备过去……” 后面我看了未接来电的时间:凌晨3点多钟有一个,将近4点多钟有一个,5点半前后还有一个,都是我爸打来的。 但我手机设置了静音,一个都没听到。 等我匆匆赶回到沛县以后,灵棚早已搭好,大伯、大妈、父亲、母亲皆坐于灵堂内,身披重孝、低头无言。 姑姑是基督教徒,按照她们的信仰,是不参与守孝的。 大妈带我去她家里换孝服的时候,姑姑正独自坐在主卧内,翻看着老照片,怆然而泣。 而在三日后的遗体告别仪式上,这是我在爷爷去世后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远远地看着他的遗体被人从告别大厅的后门推进来,只见他静静的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看着他日益瘦削和有些缩水的脸庞,内心瞬间涌起一阵酸楚…… 眼泪好似开闸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偌大的告别大厅内瞬间被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所笼罩。 那几天,我心里一直在重复问着自己同一个问题,那就是:爷爷真的走了吗? 也许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还会回来的,对吗? 直到追悼会结束,遗体火化完,大伯抱着爷爷的骨灰盒走到我们面前的那一刻,我才不甘心地在心底里长叹了一口气。 从那时起,我知道,爷爷真的走了,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