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旧忆(1/1)

季冬的夜,黑沉沉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描绘在天际,孤月被乌云遮住,只余微弱的月光洒下。 寒风凌冽,似锋利刀刃般一道道刮过。 姜姩与家人吃过晚饭,好一番嘘寒问暖,这才脱身回了自己的闺房——归燕阁。 她没有让翠梧仙梧跟来,桑璇头次来姜府,一切都很好奇,便让两人陪着她逛逛。 姜姩手里提着个圆灯,身上穿的很严实,一件雪白狐裘大氅裹着,寒风刮来也丝毫不觉冷。 自她出嫁后,归燕阁便冷冷清清,沈含竹每日都让下人进去打扫,一切都未变。 起初她刚出嫁,沈含竹实在太想念女儿,还进去住了几个月。 后来姜高老笑她,而且归燕阁里还有许多小玩意,怕自己住久了会弄坏,这才依依不舍搬出来。 姜姩迈过门槛进去,映入眼帘的是满院鲜红山茶花、一棵高大又枯枝的海棠树、粗壮树干缠绕着秋千、一方形状不规则的小荷花池,池中荷花荷叶“沉睡”,鲤鱼也没了踪影,水面只倒映出天上孤月。 一切都那么熟悉。 院子里还有两名小厮守着,见她来了,连忙上前打招呼:“姑娘。” 姜姩摆摆手,“你们都出去守着吧,我想一个人在这待待。” “是,”两名小厮便出了院子。 耳畔只有北风的呼呼声,时大时小,吹得她耳根与小脸冰凉通红。 姜姩推开屋门,房内点了几盏灯,亮堂堂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把屋门合上,隔断了屋外的风声,屋内静谧下来,她慢悠悠逛着。 明明这是自己住了三年的闺房,现下回来,却生出疏离陌生感。 她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走到柜子前,用挂在墙上的钥匙打开锁。 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稀奇小玩意,顿时热泪盈眶。 蹲下身一个个拿出来看过后又放进去,有木头雕刻的蛐蛐,有吹一声就响个不停的哨子,有小木剑,有玉笛,有飞镖,有鸳鸯风筝,有肖形灯,有九连环,有七巧板…… 这些都是燕行简送的,这屋里还有许多花瓶瓷器,古玩字画,都是他送的。 姜姩把东西一一看过,抹了抹眼尾泪珠,拿出一个精美小木盒。 里面躺着两条五彩绳,她拿出来放在掌中,又哭又笑,“行简,这是你亲手打的,都还来不及给我戴上,我今天就戴上吧。” 她小心翼翼把五彩绳戴在手腕上,还有另一条,却是无人再戴。 抬起手对着烛火看了看,努力挤出笑容,“真好看,只是,你看不到了。” 她站起身,把柜子关好,又在房间转了半晌。 拿了一大把的红绳,还有几坛子美酒,走到了院子靠墙的海棠树下。 风很大,吹得枯枝摇曳不停。 这棵海棠树种了许多年,每到春来时,总会鲜花开满枝头。 可一到冬季,就光秃秃。 她看了那粗壮分叉树干,脑海里浮现出燕行简一袭紫袍,嘴角叼着片柳叶,慵懒的躺在那儿,朝她喊道:“姩姩,我来找你了。” 忠远侯府就在姜府一旁,是邻居,他经常翻墙来找姜姩。 便是坐在这棵海棠树上,垂下两条腿,一前一后摇着有些幼稚,满枝头的粉嫩海棠花,衬得少年更加亮眼。 总会调侃出不去的姜姩,笑的很是得逞,道:“你叫我声世子哥哥,我就带你出去玩。” 姜姩又气又羞,扭捏半晌只好抬头看向树上的少年郎,低低喊着:“世子……世子哥哥。” 他听后欣喜若狂,弯腰伸出手,把姜姩轻松拉上去。 而每每此刻,姜高总会风风火火跑进来,熟练的抄起竹竿,嘴里骂骂咧咧:“燕行简,你个混小子,又来爬我家墙头了!” 随后便是接二连三的竿子打过来,却是怎么也打不中,姜姩总会笑的花枝乱颤。 燕行简在树上左躲右躲,还不忘叮嘱:“姜伯父,日后别再把墙砌高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能翻过来。” 然后拉起一旁的姜姩,抱着她跳下去,姜高气的只能把竹竿扔到一边。 姜珩便会捡起竹竿放回原位,方便他下次打。 花开时他坐在那儿,花落时他便剪了许多红绳,一根根系上,纵使树叶花朵凋零,有这红绳点缀,也很是好看。 姜姩低下头,眼底尽是落寞,冬天来了,少年郎却还不归。 她把几坛子酒放在树下的石桌上,爬到树干,冒着寒风一根根系起红绳。 纤纤玉手被冻得通红,动作都开始变得僵硬艰难,嘴角却挂着笑。 以往都是燕行简在上头系着,她在下头吃点心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光秃秃的海棠树,已经系满红绳,她挂上几个风铃,寒风吹来响个不停。 一双手已经冷得没了知觉,她放进大氅里哈气搓个不停。 方才回温,便执起笔在几条红绳上写了心愿。 一愿家人身体安康,二愿行简平安归京,三愿…… 她写不下去了,以往都会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愿望,现在只有这两个。 停了笔后,把带着心愿的红绳挂上去,又抱了几坛子酒,爬上树,躺在燕行简经常躺的地方。 打开酒坛子,一口口喝下去,酒气醇香,入口辛辣,还很苦,她喝不惯。 今夜却是觉得美味,许是这几个月过得太苦,这酒也品出不同滋味。 几坛子酒不稍一会儿便饮了个精光,她把坛子随意一丢。 小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微醺,嘴角挂着苦笑,伸手抚摸飘曳的红绳。 记忆飘到在西州的八岁那年,燕震宽要出征,尚且九岁的燕行简不能带在身边,便托付给了沈含竹与姜高。 初次见面,姜姩围着胖嘟嘟的燕行简看个不停,还嘲笑他:“你怎么那么胖,是不是一天要吃三桶饭?若是这样,我家可养不起你,你比我还矮,以后你要叫我姐姐。” 燕行简气道:“我比你大两岁,应该你叫我哥哥,世子哥哥。” “嘿哟,你比我矮,就要叫我姐姐!”她不服气反驳着。 至于后来,他长得很快,比她高出一个头,还是她叫了他哥哥,却是没叫多少次,只叫小名。 燕行简摸着她的小脑袋,半是嘱咐半是命令口吻:“我的本名叫燕行北,行简是我的小字,你叫了我的小字可要对我负责任。” 姜姩不知道什么是负责任,只知道点头答应,后来他逢人便说:“这是我的媳妇,我的心上人。” 她也有样学样:“这是我的夫君,我的意中人。” 姜珩总会嘲笑他俩不知羞,又在背地里撮合,靠着自家妹妹,在燕行简那得了不少新奇小玩意。 …… “行简,桂花开了,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再也没有人给我做桂花糕了……” “冬天来了,很快就要过年,很快就是你的生辰,十五元宵节……” “你何时才回来,你回来了会不会怪我……” “我这几个月一点也不快乐,在那府邸里很压抑很委屈,我哪也去不了,我表现的无所谓,我努力笑,可我心里很痛苦,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回去,不想见到那个人,躺在他身边我害怕,我觉得恶心。” “世子哥哥,带我出去玩吧……” “我还想去水云天酒楼呢,还想和你游船……” 姜姩说的含糊不清,酒醉人心,两颊泛红,时而笑时而哭,往常灵动的眼睛此刻也变得迷离缥缈,更多的是伤楚。 她哭的泪流满面,眼泪从眼窝涌出,很多很长,源源不断,在粉颊上留下许多破碎泪痕。 泪光盈盈的眼睛,如同掩映在流云里的明月,抽泣时带着身子一抽一抽,慢慢蜷缩起来,抱着树干。 只有喝醉了,她才敢放肆大胆的想他,才敢把许多话说出来。 她茫然的看着树梢红绳,眼底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