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希望(1/1)
“上周课堂测验的试卷,我已经全部认真看过了。”早上十点半,阿泽准时来到了教室。虽然昨天晚上在雪山折腾了一夜,但是今天的课程他也不能落下。所以稍微在家里睡了一个多小时后,就抱着试卷来到了教室,“蔚辰老师会把试卷给大家发下去。大家可以先看看我给你们的批注,然后互相交流了一下。” 刚说完,阿泽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好在没有学生注意这件小事。 何炎曦接过自己的试卷的时候,被试卷上满满的批注给惊呆了。他侧头看了一眼楚伊的试卷,也是如此。 整个年级一百来号人,如果每个人的试卷都是这样,那说明胡阿狸老师在这一个星期里,写下了不下十万字。 不仅仅是何炎曦他们,其他的学生拿到试卷之后也都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 阿泽给每个人的批注都完全不一样。小到错别字、语法,大到观点、议论。仿佛是在这张试卷上给每个学生单独进行的辅导。 他们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老师。 这里可是空天市,真理至上的地方,再如何负责任的老师,也只是把“标准答案”给大家阐释清楚。但像这般千人千面的答案,他们真的完全没有见过。 因此,学生们不仅认认真真地看着阿泽给他们的批注,还兴致勃勃交换着前后左右的同学的试卷。他们忍不住讨论,阐释自己的观点,又和别人的看法融合、碰撞。一时间,课堂里热闹非凡。 看着热烈讨论的同学,阿泽不禁欣慰地笑了笑。几天前的一个晚上,他和尚杬还在家里讨论过这个问题。尚杬问他,怎么样才能打破孩子们僵化的思维,让他们认识到兽人也是和人类一样的,和平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当然,这都是说给超脑听的。尚杬的真实想问的是:怎么样才能让孩子们抵制超脑科技的无线脑机接口这个可怕的计划。 阿泽从案几上堆积的试卷中抬起头,取下了眼镜,揉了揉眼睛,“亲爱的,这其实真的很难。但是我在想,历史这门学科在这件事情上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作用。让孩子们能真正从宏大的时间尺度上去看待他们要面临的问题,他们自然会跳出个人视野的局限性。” 阿泽这个看似答非所问的回复,其实也是在回答尚杬真实想问的问题。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就靠这一张试卷就可以做到吗?”尚杬靠近了看着卷子上的题目,“论述科学技术发展与历史发展的辩证关系。个人意志与自由主义对社会发展的影响。都是些目的性很强的题目啊。” “我希望如此吧。”阿泽并不是很自信的样子,“我们想要宣扬和平的理念,这些题目至少可以让学生们去思考这个问题。下周的课堂上,我会给他们答案。就像是给一个漆黑而封闭的房间里凿开一条缝,让阳光透进去,那么房间里的人就会拼命去撬开这个房间。”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看见过光明。”尚杬并不似阿泽这般乐观,“你在给他们希望……” “希望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阿泽反问道。 “……”尚杬沉默了良久,然后从酒柜里拿了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老公,你也知道我并不是帝都人。我是在一个小山村长大的,那里虽然没有像奎里警官童年时所在之地那般贫困,但是也是一个除了山还是山,看不见外面世界的地方。” 这么久了,阿泽一直都不知道尚杬以前的事情。现在听她自己提起,阿泽也站了起来,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拉着尚杬来到了阳台。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来了一帮人,是电视台里的人。他们想要挑选我们学校最优秀的孩子,去帝都学习一个月。去见识一下大世面。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个野孩子,成天漫山遍野地跑,成绩自然是得过且过。所以当时没有被节目组的人选上。” “他们选上的是我的同桌,我们班的班长。他是一个,怎么说呢,很优秀的男生。他家就住在我家旁边,从小到大,他都是我妈教育我的模板。当然,我和他私下里玩得也很好。当时,我们小学只有他一个人被选上了。临走之前,校长还把全校的学生召集起来,给他送行。这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我本来没什么感觉。但是他走了以后,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虽然我没去过帝都,但是书本里、电视里总看到过。知道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地方。那里的天空到了晚上也是亮的;那里不需要耕种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食物;那里还有铁做的马和鸟,可以载着人跑,载着人飞。从那个时候,我就有些后悔,要是我也好好学习,是不是我就能去那里了?” “就像每个孩子总会到一个时间点突然就懂事了,我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懂事的。我开始认真学习,放学回家以后也不会漫山遍野地抓虫子了。反倒是老老实实在家里看书。连我爸爸和妈妈都惊讶了。” “山里的时间过得很快,突然有一天,我那个同桌就回来了。他穿着漂亮,或者应该说是帅气的衣服,还弄了很好看的发型,背着崭新的书包,还带了叫做蛋糕的东西,就这么回到了我们学校里。大家都羡慕极了,自然我也不例外。刚回来那一个星期,他总是侃侃而谈,给我们聊着帝都的所见所闻,那些我们这样的山里孩子一辈子可能都见不到的东西。我羡慕、甚至可以说嫉妒,我也想去看看这一切。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学习,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不再聊这些东西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心神不宁,不愿意和我们交流。他是我的邻居,在家里的时候,我还能听到些他家里的动静。他总是和自己的父母吵架。至于吵架的内容,我想我不说,你也应该知道。” 尚杬轻轻摇着酒杯,在这小小的酒杯里晃动着的透明液体,仿佛就像是一段被人轻易操纵的人生。 阿泽沉默地点点头,他开始明白为什么尚杬并不认为希望总是好的了。 “他开始厌学,甚至逃学。有一天,他偷了家里的钱,翻山越岭,去了镇子上坐车,回了帝都,但是却被拦在了帝都的高墙之外。我不知道他隔着护城河,看着里面忙碌的人,通明的灯,是什么感受。他被巡警发现后,送了回来。从那以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家里,再也没有出去。” “后来呢?”阿泽有点不忍心听下去,但还是问道。 “后来,我考上了市里的中学,高中毕业后去了警校,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帝都的纵火犯搜查科。你知道我一开始是调查火灾的警察,后来我才申请去了重刑犯搜查科。但是为什么转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阿泽心中隐隐有了一丝答案。 尚杬叹了口气,看来这段往事她真的不怎么愿意回忆,“有一年,市里的一个电视台发生了火灾和爆炸,我也是参与搜查的警察之一。嫌疑犯并不难找,监控录像把纵火犯的行踪拍得明明白白。我们顺藤摸瓜,在一处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他。但是,那人已经服毒自尽了。他蜗居在一个三平米不到的小房间里,到处都是发霉和腐烂的味道,他房间里唯一的电器就是一个放映机。我们闯进去的时候,放映机里还在播放着一个二十年的节目……” “是他,是吗?”阿泽心里沉重不已。 “对啊,是他……”尚杬把酒一饮而尽,“他窝在那个阴暗的地方,日复一日观看着自己二十年前在帝都生活的那一个月的点点滴滴。那一个月的美好生活,那真切的希望,却成了他一生中,缠绕在耳边的恶魔低语,终于也将他的一生葬送了。自那以后,我就离开了纵火犯搜查科。” 尚杬放下酒杯,凝望着阳台外的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清冷的月光洒下大地,是那么幽黯,仙女座星云的繁星却越发灿烂起来。层层叠叠的树木,此唱彼应地响着夜虫的唧令声。不知她是否是在回忆自己童年时的那个山村。 阿泽脱下外套,披在尚杬身上,然后自己回到了案几前。 他明白了尚杬想要告诫他的。过于美好和清晰的希望与无力改变的现状,足以逼疯一个人。 但是,尚杬当局者迷,没有意识到她的故事里,有一个人并没有被这种希望逼疯,反而借助这种希望,完成了人生的蜕变,那就是尚杬自己。 要说她与她班长的区别,应当就是,尚杬是靠自己一步一步去接近自己的希望,所以希望对于尚杬而言是一种动力;而她的班长,却是别人把希望扔向了他,他没有靠自己得到一切,也不是因为自己失去了那一切,因此,希望对他而言成了一种背负,一种压力。 阿泽知道自己要转变一下方案,他不能只给学生们一个“标准答案”,他需要让学生们去自己思考自己的价值,在历史之中的使命,以及科技与自身的关系。 或许只有这样,在那个罗兴憧憬的时代降临之时,他的学生们才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哪怕只有一个学生做出了那个正确的选择。 而标准答案是无法做到这一切的。 阿泽把看过的试卷又拿了回来,然后拿起笔,开始给每一个孩子的答卷写批注。 蔚辰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尚杬已经靠在阳台的小沙发上睡着了。他看了一眼阿泽,阿泽示意他把尚杬抱回房间里。 蔚辰轻轻地抱起尚杬,进了卧室。 …… 学生们讨论得不亦乐乎,阿泽都不忍心打断他们。 不过这么偷懒,拿着工资也心中有愧。阿泽暂时打断了学生们的讨论,开始今天的课程。今天的课程是关于各个国家农业文明的萌发,本身也是比较有意思的话题,所以学生们盎然的兴致也自然地转移到课堂的内容之中。 下课以后,围着阿泽的学生比以往多了很多。大家都是想就试卷上的批注和阿泽深入讨论一番。 当然,围着蔚辰的人也不少,大都是想要找他一起吃饭逛街。 等到终于解答完了大家的问题,午饭时间早就过去了。阿泽和蔚辰都无奈地笑了笑。他们离开教室的时候,毛文佳正等在外面。 “你是……”阿泽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在平南市艺术博物馆,救了蔚辰的那个人。我记得你!” “嘿嘿,胡老师好记性。”毛文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说起来,还没有找你好好道谢。”蔚辰伸出手。 “没啥,小事一桩。”毛文佳握住了他的手。 “不过你来这里,总不是来听课的吧?”阿泽问道。 “也不是不可以啊,毕竟,阿……阿狸老师的课,谁不爱听呢?”毛文佳笑着说,“我是食堂的工作人员,见你们今天也没来吃饭,估计是被学生们缠得太久了。所以,特地给你们送上了今天的午餐。” 毛文佳从身后拿起一份打包好的午餐,交给了蔚辰。 “那真的是麻烦你了。有心了。”阿泽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表面上还是感谢了一下。 “好了,那我就先回去了。用餐愉快。”毛文佳又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阿泽和蔚辰看着这午餐,又互相看了一眼,不明白这人这是在搞哪一出。他们带着打包好的食物回到了家里,尚杬正躺在沙发上做面膜。 “下午我要去和同事去逛街,午饭我给你们打包了一份放在厨房里,你们热一热吃吧。”尚杬闭着眼睛说。 “刚才食堂的工作人员还送了一份过来。”阿泽把饭盒往桌上一放。 一听到食堂的工作人员,尚杬一下子坐了起来,面膜都掉地上了,“什么好吃的,也让我看看。” 三个人围着餐盒,打开一看,是一个馅饼。尚杬直接用手撕开馅饼,里头果然有猫腻,有一张纸。 打开之后,里面只写着一首诗: 黑雨倾盆浓云驱, 土膏欲动落木拘; 金鳞登天化龙时, 欠身池中空悲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