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静候喜宴(1/1)

“成为崆峒掌派人。”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关乎着九大门之一、乃至整个武林的命运。 庄素心“唔”一声,神色依旧淡然,不知是真不在乎,还是他根本意识不到这是件多么意义重大的事。 “为什么?”他问道。 “崆峒需要一个掌派人。”顾舒崖道,“最好年轻、武功高强,身份合理,过去清白,而且……能镇住手下那些人。” 庄素心提醒他:“我父亲害了很多人。还是崆峒的年轻一代高手。若他们有心,会是个很好的把柄。” 他并不像表面那般不在乎世事。能坐稳代掌门,就算不喜俗事,也得学着处理。 “这个无关紧要。”顾舒崖道,“我会处理。我只是希望,你能做好准备……做好担负起整个崆峒的准备。” “……” 崆峒掌派人、下一任武林盟主的有力竞争者,面对这个位置,庄素心却陷入了沉思。 他缓缓开口:“掌派人……有人要刺杀他,如果他死了,等不到崆峒大比,就得决出掌派人,是吗?” 顾舒崖道:“有一部分刺客是冲着他来的。可以这么说。” “嗯。”庄素心点点头,“我有一个条件。” “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尽力。” “回答我的问题。”庄素心道,“离开明月楼之后,你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你的要求就是这个?” “是。我听见那位总捕头说的话了,‘如同借尸还魂’,你是如何变成那样的?” 庄素心说得理所当然,并没有半点偷听的心虚——他在听,顾舒崖也知道他在听,既然当时没撞破,那就是允许。 顾舒崖再次叹了口气。 他叹气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但也可以理解,谁面对这烂摊子,都会想叹气的。 平凉城的事办砸了,是有五号捞他,但也得能坚持到那时候才行。 魔教无下限的手段层出不穷,毫无顾忌,顾舒崖若是失算落在他们手中,能自杀转生都是运气好。 而办好了……就像世上没有完美无缺的圣人,这平凉的乱子,是不可能以一种皆大欢喜、无人伤亡的方式结束的。 输了惨,赢了未必得利。 但凡顾舒崖性子更利己、更软弱点,叫五号皇子和六号帮他运作一番,调到随便哪个地方,都用不着掺和这破事。 可惜他总是会在这种事上,爆发出连穿越者们都意想不到的固执。 这份固执,在十年前,他还在明月楼的柴房里时,是没有的。 而让顾舒崖变得如此别扭的原因……连论坛上的网友,也并不知道。 顾舒崖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小九。 他始终未发一言,此刻趴在桌子上,竟然渐渐睡过去。 看小九睡得很熟,没有要醒的样子,顾舒崖才转过头来。 不愿提及、无可挽回的过去,顾舒崖将它深埋心底有多年之久,此刻开口,有种暴露一切的晕眩感。 “我找遍全城,也没找到你。你被魔教抓到了?”庄素心主动开口抛出问题。 “那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顾舒崖道,“我被人救下,拜师学艺,有了同门,然后……” 庄素心道:“我打听过,顾捕头过去成谜,从未听说有师长和同门。” “因为他们都死得差不多了。发生了很多事,我酿下大错。” “大错?” “我杀了很多……很多人。” 庄素心毫无波澜的眼眸看着他。 手上染血,在江湖上,实在算不得新鲜事。 不如说,顾舒崖这个位置待这么久,没背几条人命,那才叫稀罕。 不过若真是罪犯、恶徒的命,顾舒崖也应当没有善良到因此而不安。 顾舒崖感受到庄素心目光中似有探寻之意,道: “……并非所有人都死有余辜,何况,我还杀了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是谁?” 顾舒崖抬头静静看向天空。 天高云淡,是个好日子。 他轻声道: “我的师兄。” 仅仅四个字就足以说明许多。 即便是庄素心都知道此时该谨言慎行。他沉吟片刻,问: “是形势所迫,还是你师兄堕入魔道?” 顾舒崖道:“是我无能。” “我知道了。”庄素心点点头。 房间内再次寂静。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顾舒崖谈及心伤,此刻更是闭口不言,望着窗外,神情晦暗。 沉默似乎持续很久,又仿佛只是片刻。 庄素心问:“你机关算尽,做了这么多准备、耗费这么多心血,为了什么?” “自然是阻止魔教。” 庄素心道:“光是阻止魔教,你大可用更严厉的手段。” 顾舒崖背对着他,看不见他表情,但听声音依旧毫无起伏: “幼时我练剑,会在树下挑着树叶练习。有时我要求自己剑挥得更准,便只挑枯黄腐败的刺,其他一律不碰。” “虽然所悟良多,但剑反而比平常慢。因为我顾忌着完好的叶子。” 庄素心道:“想得太多,求得太多,便会心乱。你除了魔教,还有所求。” 顾舒崖道:“我只是做该做的事。身为总捕头,不能轻易扰乱百姓安宁。” 庄素心道:“该做的事才是最难做到的。还有呢?” 顾舒崖再次看了一眼小九,嘴角无声地勾了一下。 “或许还有,不让这风波,波及到某些人。” “唔。”庄素心再次沉吟。 良久,他仿佛想通什么,用稀松平常而有些轻快的语气,仿佛还是十年前与顾舒崖对话: “那么,我会成为崆峒掌派人。” “……”顾舒崖微怔,还以为自己会多费些口舌。他随即低头道,“多谢。” “该是我谢你。”庄素心抱臂靠住窗框,这样的动作在他身上极其少见。 “十年前你救过我。” 话已说开,顾舒崖也懒得遮掩了,道:“你也帮了我。” “那不一样。”庄素心道。 “好吧。”顾舒崖胸口涌上奇异的想笑的冲动。上次在非穿越者面前感受到这样的情感……还是上一次。 “闲话少说,我们来谈正事。” 顾舒崖倾身耳语几句,庄素心脸上便露出难得的迷茫。 他神色渐渐变化起来。虽然微小,但确实是变化。 “你很信任我。为什么?” 顾舒崖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总比魔教奸细、通缉犯、命悬一线之人和无名小卒要强。” 答非所问,庄素心不再如之前一般追问到底。他点点点头:“我会按你的计划来。” 庄素心也走了。顾舒崖关紧窗户,坐在小九身边,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眉眼间带着从未有过的凝重。 “小九——算了,好好睡吧。”他轻轻地拍着小九的肩膀,“抱歉,婚宴上会是我让你演的最后一场戏。” “如果能平安无事地等到崆峒大比……我就有更多机会,多教导你一些事情。” 顾舒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看着微浊的茶汤上方弥漫的热气渐渐消散。 鱼饵已经撒下、网早已布好。是非成败——就等喜宴了。 —————————— “华山的队伍快到了。” 楚怀寒如此说。 “你要和他们汇合吗?”刀客这样问,但已经知道答案。 “在宾客席上我会有不一样的视角,而且还得保护新人。” “他……有点危险吧?” “以防万一。”楚怀寒道,“如果姜泽兰出现,可以拿新人当人质。” 她神色淡然地说出了一些会让徐生汗流浃背惊恐不已的话。 “虽然这招很卑鄙,但有用。” 楚怀寒放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刀客: “你的手怎么样了?” 刀客无奈地摸摸自己右手。 当初为了防止伤害小九,她砍自己的那刀完全没有控制力道,连带着欧阳真受过的旧伤一并发作,虽不致命,却始终隐隐疼痛。 “没关系。”刀客道,“一点疼,我能忍。” “不是疼不疼的问题,是动作是否迟缓的问题。”楚怀寒道,“罢了,实在不行,你虚晃两招就找我求救。” 刀客叹了口气:“你保护新人、警惕刺客,还得在关键时刻出手救场。我只要保护温姑娘——她可能都不需要我保护。我的任务太轻松啦。” “别忘了你原身是欧阳真。”楚怀寒道,“保护好这个身份就是你最重要的任务。” 刀客冲她笑笑。“柳无霜”的脸在不同人身上表现出来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楚怀寒无论怎样装扮都难以掩盖那锐利气势,而刀客的气质更像初出茅庐、心如澄镜的少侠。 “我知道。交给我吧,我会好好扮演一个‘新郎’的!” ———————————————— 距离婚宴还有一日。 李四自认一切都很妥当,心中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与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三。张三定海神针般立在那里,照旧沉默寡言,但脸上透露出一点对李四焦急的不解。 “无面讹鬼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我们确认过很多次了。与其担心苏青霜,不如……姜泽兰的儿子会参加婚宴,有情报说他曾与顾捕头私下见过。以防万一,还是把他控制起来为好。” “你担心他会影响到姜泽兰?” 张三道:“父母总是愿意为了孩子拼尽全力的。姜泽兰收手倒也罢了,我们只是少了一手。但如果她提前将我们的情报泄露……” “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毁坏自己的容颜?”李四轻笑,“这背后蕴藏的决心,可没脆弱到会被其他人动摇。” “父母疼爱孩子不假,但他们自身也是个‘人’。别说徐生,就算徐青云复活,也阻止不了她。” 张三沉默了。李四看他一眼,道: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天大的冤屈,受到极其惨烈的折磨,心中的憎恨便是全部。若手刃仇人的机会就在眼前,无论神佛妖鬼,都拦不住你。” “你就希望那天永远不会到来吧。。”李四道,“活得轻松糊涂一点,是好事。” 张三沉默了。李四和姜泽兰之间有某种近似惺惺相惜的情绪,这情绪推动了李四说服姜泽兰甘愿做他们棋子,张三的确很难理解。 或许李四在心怀不甘这事上与姜泽兰同病相怜,但张三和李四的关系还没好到,能让她轻易提起自己的悲惨遭遇。 于是他转移话题: “这么提防苏青霜的扮演者,你很怕无面讹鬼?” “我怕的不是那个组织,而是组织里的人。”李四竟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了自己的畏惧。“他们的本质……让他们变得极其危险,自身又没有什么善恶观,是最难搞的那种类型。” “这个‘苏青霜’,还是早些扼杀为好。”李四自言自语着,兀自做了决定。“再给计划加上一环……” 她念叨着走远了。 ———————— 在平凉城中,某处房屋内,有两个黑衣人在交谈。 与张三和李四不同,他们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杀气,站在那里,即使点着火炉,也令人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之中。 不用说……这正是魔教中人。潜入平凉,意图作乱。 他们算是与温义康交接的人,此前与温义康说过无数次,要在婚宴上设伏,却惨遭拒绝。 温义康自以为态度强硬,但魔教……即使只是两个探子,也继承了魔教一不做二不休、睚眦必报、记仇……等等一系列不优良品质。 他们根本就没把温义康放在眼里。连带着他说的话,也当放屁。 此刻,两人聚在一块,正是在商讨……如何在婚宴上来场大的,让中原武林元气大伤。 一个黑衣人道: “温义康不识好歹,咱们可不能叫教主失望………都安排好了?” 另一个黑衣人冷冷笑道:“自然。不管是陈可明还是欧阳林,都活不过喜宴。” “哼,那温轻竹……温义康虽然起了他心,却毕竟有功。咱们只需砍下一两条四肢,震慑温义康那个不安分的即可。” “中原婚礼喜欢红色,咱们就给这喜宴,再添一笔………”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笑声回荡在幽暗的长廊,令人不自觉感到阴森。 早在几个月、几年以前,那些酝酿着的阴谋,终于要在这平凉城,掀开小小冰山一角。 远方,无数武林门派的队伍正浩浩荡荡朝平凉城而来,有些早已到达,歇息在城中。朝廷派来的许多队伍,最近的一支距离崆峒不过两天行程。 许多人将要主动或被动地见证一起牵动江湖局势的大事件,而舞台正是这平凉城。 夜深了。同一片夜空下,刀客用未好全的手摸着长刀,楚怀寒依旧练着剑。 温轻竹平心静气,把匕首握在手中沉沉睡去。 顾舒崖彻夜未眠,分析每个可能有用的情报,小九屋子里的灯陪他亮了一宿。 姜泽兰终于把脸毁得自己也认不出,就如同她的人生一般。 所有人枕戈待旦,静候那场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