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睿王妃(1/1)

从嘉义坊到西市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考虑到万一找着了容氏,如果骑马去的话,并不方便把人带回来,于是季熠就提出可以用他驾来送物资的马车。借车可以,只是谢观南不想让季熠再跟着去,但劝说未果、季熠很坚持,谢观南也没有时间跟他掰扯,最后只能同意。 在去绣坊的路上,谢观南忍不住还是问了季熠:“我之前不过是留兰儿住了几天,你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怎么今日对田莺这么好性子?” 并非谢观南区别对待,而是无论从容貌还是性格来看,兰儿至少不会是个让人厌恶的孩子,如果说季熠纯粹是不喜欢小孩,那更应该一视同仁,但他发现季熠对田莺反而有些特别的宽容,或者说是怜爱,又或者是同情?总之是不太一样的一种感觉。 “有吗?”季熠微微一笑,身子朝谢观南的方向倾斜了一下,肩头碰了碰对方的,用有些故作轻松的语调说,“大概是……我觉得那孩子有些像我。” “哪里像了?”谢观南转过脸来驳斥,哪有季熠这样瞎说八道的,相貌性格行为习惯,没有一处能看出他和那孩子有共同点,分明是哪里都不像的。 季熠自己赶着马,就算是做着这种差事也依然姿态悠闲潇洒。倒不是马车里不能坐,而是他不愿意让别人来赶车,谢观南穿着捕快衣裳,有外人在近处是不会跟他亲近的,既如此还不如他自己来,谢观南反倒愿意大大方方坐在他边上,这样他俩还能说上片刻私话。 “我刚来西南那会儿,也是那样的。”季熠这回没有嬉笑,声音都放低了一些,“吃得很少、水土不服、夜不能寐,整个人都快瘦脱相了。不管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都不想同他们说话,总觉得这个世间好像没有什么和我有关系的东西了,所以完全不想与人沟通,最开始的时候,把老师和王妃都吓坏了。” 季熠说的王妃当然就是睿王妃,他喊悦知风老师是因为后来悦知风一力担起了教养他的责任,而不称王妃是师母,则是因为睿王妃过世得很早,那时季熠尚未和睿王一家人真正贴心。 谢观南曾听季熠说过,睿王只有一位王妃,本就是奔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去的,她故去后也没有再娶,只是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公事与教养两个孩子身上,一个是他的独子悦青,另一个自然就是季熠了。 “你那样是过了多久才好的?”谢观南不由得也把声音放软了些,他自然是不可能再触摸到年幼的季熠,但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那段时光也是季熠很重要的一部分,不能因为它痛苦就将之完全封存起来,所以今日季熠自己愿意说的话,他很愿意当一个聆听者。 “一年多……或者是两年多,我记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小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了,事实上也许并没有我认为的那么长,而是我的意识欺骗了我也说不定。”季熠微微一笑,回望了谢观南一眼,“我这个人从小就心眼很多,当时应该是想着,如果我一直这样病怏怏的,是不是阿爷就会把我接回去。” 就算真的是那样,以如此损害自己的方式来进行的苦肉计,也不会是什么好的体验,更何况结果现在他们都知道了,季熠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其实那个时候老师还是很忙碌的,整个西南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奔波和操心,但他还是尽量匀出时间来照看我,挑选最好的人放在我身边。”季熠好像是想从回忆中抓出那些让他曾经触动最深的事情来告诉谢观南,“但是所有的人都不敢跟我说一句实话,除了王妃。” 季熠使劲想都似乎已经很难再描述出睿王妃的具体容貌,那位他只记得姿容出色又端庄大方的王妃,连他阿娘都说过,非是那样的绝色,也不能匹配得上悦知风这样卓绝人才的一世倾心。他们伉俪可一直是季熠阿娘眼中最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只是,也正是这样举世无双的睿王妃,是季熠到西南这里后,第一个、也或许是唯一一个在他面前明目张胆露出冷漠表情的人。 “睿王妃不喜欢你?”谢观南很惊讶,当然他也知道并非每个人都同他一样对容貌格外在意,但他也不相信会有人真的讨厌季熠,尤其睿王与皇室又是那样的亲密关系,以睿王妃的身份,理该知道即使心中不喜,也不能流露出来的道理。 “到她离世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嫌弃我。”季熠苦笑了一下,当然再后来人都不在了,继续去寻求那个答案也就成了无谓的耿耿于怀,他是不屑去做那种事的,“我应该感谢她,因为她有一日来跟我说,我阿爷是不会把我接回去的,让我自己好好琢磨以后想怎么过。” 谢观南听了直摇头,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说这种话,他不知道那位睿王妃是什么样的心性,但总之他不太认同,只是基于修养说不出对往生者不敬的话,于是脸上露出了淡淡不悦:“你为何还要谢她?” 季熠听出了谢观南语气中的不满,心头一甜,腾出手去抓起对方的手、在掌心轻轻捏了两下:“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哄我开心,怕我难过而决口不提京城的事,只有她对我说了句实话,让我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面对现实,我不应该谢她吗?” 这么听来似乎也有几分道理,焉知那睿王妃不是看透了季熠的本心和他最在意的事,反其道而行之对他下了一剂猛药?谢观南心下思忖,但季熠说田莺和他相像,到底是说他们都有过不想和人沟通的阶段,还是说他们身边都有个看着冷漠的女性长辈? 季熠又笑了笑,说可能都是吧。 不一样的是季熠十岁之前虽然身边也缺少真正能说话的同辈,但自己并不沉默寡言,而田莺这个样子更像是先天和后天的原因汇集而成的。 “苗姑真的说过有类似田莺那样的孩子吗?”谢观南之前以为季熠是随口胡诌来哄孩子的,但此刻听他说完自己的经历,又觉得他那样说应该是有根据的。 “真的,这属于一种罕见的先天病症,可悲的是这病没法医治,如果生活的环境安静祥和、家人照顾得细心些,病情还能稍微控制。这样的孩子孤僻、只能活在自己的意识中,他们就像是天上的星星,遥远又孤独,别人无法靠近。”不过季熠又叹了口气,“田莺家中并不具备好好给她照顾的条件,她没有恶化得很严重已经是幸运的了。” “那这么看来,容氏虽然不算细心照顾,至少是真的没有薄待孩子吧?”因为如果生活环境恶劣,亲人态度不好,田莺甚至不能维持现在他们看到的状态,所以谢观南这样推断,“我觉得容氏也只是冷漠些,对待不是自己所生的田莺,也谈不上不好。” 季熠点头,至少从田莺的状态来看是可以这么认为。他也没有见过容氏,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从谢观南的描述来看,容氏也是个美人,那田莺与容氏,还真同当年的他和睿王妃相处的情形有点像。田莺和他可以说都是遇到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但又相当于担负起了母亲角色的女子。 “我那时不想与人说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想有人时刻关注着我,被人那样关怀,对那时的我而言,如同被人摁入水底一般,会让我觉得窒息。”季熠此刻叙述自己过往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特别不熟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我希望所有人最好都看不到我。” 越是被许多人紧密围绕,越是证明他脱离了原先熟悉的环境,越是被团团围住施以关爱,越是说明本应该给予他这些关心的人放弃了他。谢观南知道季熠说当时年幼的他有羞耻感是为什么,他出生在云端,而突然坠落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告诉他原因,他便只能认为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有一贯高洁的人才会因为不知名的错误而心生愧疚,哪怕那时季熠只是个小小少年,哪怕他生出这样的情绪完全是下意识的。 他们的马车驶进了一条偏僻的小路,季熠无意间把车驱向了错误的路,而谢观南忘了及时纠正。 “等等,我们走错了。”谢观南从旁拉住缰绳,让马车缓缓停下再准备转向,虽然走错了,但不算离谱,多转两个弯就能绕回去的,他握住季熠的手,从那只有些发热的手心里把缰绳接了过来,“是我忘了提醒你,后面我来。” 季熠眼神迟缓地愣了一下,似乎还未从自己的回忆中完全抽回思绪。不等他反应,谢观南借着马车转向和沿街围墙遮挡起来的转瞬间隙,一手捏着季熠的下巴,飞速在他嘴角抢了一个轻吻。 “不是你的错。”谢观南眯着眼微微一笑,很快地看了一眼季熠,就转头专心看着前面修正后正确的方向,“之前的,都不是你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