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小村外榕桥边－唐霜儿（二）（1/1）

唐霜儿的父亲偏执，二叔灵活，小叔叔温顺。 独独三叔，是那个没主见的孩子，爷爷说读书好，他便读书，可荏苒的时光证明了，他属实不是那块料子； 爹爹说捕鱼好，他便跟船去捕鱼，可是常年缺乏运动，这般体力活他也做不好，甚至还晕船晕得头脑发昏，上了船后跟倒豆子似的从船头吐到船尾。 对于在海边长大的村民们来说，见到个晕船的孩子，比见到鬼还稀罕，因此，三叔自是没少被村子里的人指指点点。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老祖宗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确是蕴含了无上智慧。 为了讨生计学手艺，三叔便去了镇子里给一个老木匠做学徒，结果不成想，后来倒成了四个兄弟中，日子过得最踏实稳重的那个，最后还当了个小老板。 就连小叔叔都不如他日子惬意。 小叔叔继承了爷爷的志愿，想将村子建设起来。 他走访市场，学着做营销宣传，将榕桥村的海鲜名号打了出去；又价比三家得联络了最大的收买海货的海鲜供货商，尽最大的努力为村子谋利益。 他满心都在忙活村子的事儿，一直未娶。 修缮村子道路的钱款一直批不下来，也是他拿自己的积蓄垫上的，他说，只有脚下的路稳了，大伙儿人生的路才能走的更踏实。 为了宣传家乡的海鲜，他还教会了村民们拿手机开直播，同时组织着村子里的女眷们，用贝壳等天然材料学做手工工艺品，然后从网上挂车售卖，赚钱补贴家用。 逐渐的，榕桥村的海鲜开始小有名气了起来。 村子里的人，日子过得比以往好了许多，至少除了日常的生计，家家户户都能攒下些积蓄来了。 慢慢的，不光村内的路被修缮成平坦的水泥路了，连通往城里的泥土路也被重新修缮了一番，变成了坚硬平整的油柏路了。 以往暴雨后，出去上个厕所都能踩的一脚泥，如今家家户户也都在自家院子里铺上了地砖和遮雨板，连原本破旧的土墙灰瓦，也逐渐变成了青砖瓦黛的新式宅院。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着，所有人都如是想。 可天不遂人愿，突然有一日，村子无端的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事情的起因是某个千万粉丝的博主吃到了一个九个爪子的螃蟹，然后将视频发到了某音网上，视频一出便爆火，食品安全的问题也受到了广大网友的关注。 在有人问及螃蟹的出处时，该博主回应道是家人从海鲜市场买的榕桥村的海蟹。 原本事情发展到这儿时，还有人在插科打诨说“这螃蟹买的值，一看就比别的螃蟹肉多”“人都有畸形，为啥螃蟹就不能畸形了”，结果紧接着一则爆料新闻却将渔民们推上了末路。 有人爆料称，在遥远的大洋彼岸，有倭国政府，早早的便秘密将核污水排进了深海。 如今此事受到社会关注并被记者曝光后，他们竟然不以为耻，没有选择积极自省、停止该行为，而是开始更改强化当事国家的相关法律，主张将核污水排放合法化，并且将该主张申请提交到了国际法院。 甚至放出话来，直接宣布出了下一次排放核污水的具体时间。 这事儿并非是某一国自己的事儿，而是关切到全人类的原则和利益，自然是引起了社会性的热议。 人常说，若是你垂头看见了一只蟑螂，并非是这里只有这一只蟑螂，而是因为角落里已经有多到藏不住的蟑螂存在了。 同理，他们说想要排放核污水，可实际上，未必不是已经排放过很多次，直到如今瞒不住了，才被曝光了出来。 因此，原本不过是被当成玩笑而发出来取乐的畸形螃蟹，再度引起了网友们的关注。 从“核污水有毒”到“海鲜变异”再到“榕桥村的海鲜变异了，吃不得”，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发展。 那顶“赚昧良心钱的帽子”开始被严严实实得扣在了榕桥村村民们的头上。 原本的好日子就像是一下子被按了倒退键，直接回到了解放前。 村里的海鲜开始卖不出去了。 唐四找到海鲜市场的负责人沟通商议了好久，最终只能硬着头皮接受村中的海鲜被恶意压得极低的成交价。 村子里的渔民有坚持不下去的，陆陆续续，又搬走了不少。 原本就算不得热闹的村子，开始变得更加冷清了起来。 仍然在坚持的村民们依旧在直播，可直播间的气氛开始变得奇怪了起来，恶意谩骂的人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了。 无数人说他们“昧良心”“杀千刀的”“不顾人死活”。 他们本就没读过几年书，就连评论区的骂声都认不全。 可满屏的恶意就像快要溢出来了似的，攻击得村民们哑口无言，根本不容他们视若不见。 绝望就像是山林的雾，逐渐氤氲在了所有村民们的心里。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他们分明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和本事赚钱，却好似生该挨天谴似的，莫名便犯了众怒。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他们似乎已经看不到未来的希望了似的，条条出口都被封得死死的，不留半点儿余地。 后来，为了自证，村民们开始另辟蹊径了起来。 他们开始当着直播的镜头，饮用海水，以此来证明他们售卖的海鲜无毒，甚至出海时，当着镜头生食刚刚捞上来的新鲜海鲜。 即便如此，依旧有不少人并不买账，但是至少比往日好转了不少。 只是，有一天，一个网友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榕桥村的后半生。 他公然指责渔民们所饮用的海水并非是海里现捞上来的，而是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被换成了饮用水，为的就是欺骗消费者们购买他们的海鲜。 实际上，除了在海上直播时，渔民们会吃海鲜，平日里他们自己家人，是从来不会吃海货的，就是因为他们害怕核污水的毒性伤身。 此言一出，以往的诸多努力就像竹篮里装着的水，淅淅沥沥得淌了个干净。 当时，四十多岁的段海生被这话激出了火气，光着膀子拿起了空了的玻璃杯，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海里。 他让村民们拿着手机拍向他，而后，他用杯子灌了满满一杯海水，顶着镜头给自己灌了下去。 原本以为，伴随着他“咕咚咕咚”得饮水声，这场闹剧便就该这么过去了。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天本就阴郁的天气突然变脸色，倾盆大雨顿时便倒头浇了下来。 渔船上的人脸色巨变得想将段海生拉上船来，结果不成想，海浪迭起拍打出腥白的浪花，不出片刻便将段海生卷入了深海漩涡，再也找不到踪影。 那日本就不宜出海，可因着那段日子一直在赔钱，村民们在岸上反倒是焦虑得坐不住，不如在海上飘一飘，兴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尽管暴风雨危险，可以他们的渔船的承受能力和他们舵手的经验，一般的风浪根本不会有大碍。 时也，命也。 所有人都以为段海生死了，还去找了海上搜救队，只是，榕桥村村民出海困难，搜救人员出海自然也不方便，还没等搜救队商讨出一个合适的搜救方案，他便自己活着回来了。 回来的时候，他的兜里揣了一串翡翠串珠。 原来，他被卷进漩涡后，被海水呛得鼻口酸涩，眼睛也不舒服的半开半合。 迷迷糊糊的，他似乎看到海底有一座延绵不绝的古寨，最外处的房间不知是不是被什么巨大的海底生物给撞坏了，还是由于年久失修而坍塌了。 顺着破损的口子看进去，他便看到了一箱堆砌得杂乱无章的首饰，他鬼使神差得抓了一把，而后便晕了过去。 晕倒之前他还惦记着，出海一趟丢了个人，他那老哥儿几个兄弟，怕是不好跟他媳妇儿孩子们交差。 再度醒来的时候，风浪已经过去了，他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海牙湾不远处的一处礁石夹缝勾住了，由此让他捡了一条命。 正当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时，手里攥着的翡翠串珠让他彻底回过了神。 那时他才知道，当时他并不是在做梦。 原本他抓到手里的不止这么一串串珠，可兴许是昏迷间不小心松了手，其他东西丢了，唯独剩下这串珠子，缠在了他的手腕上，才幸存了下来。 他怔怔得坐在礁石上，傻坐了一天，从日升到日落，海风吹在身上泛起了凉意，他才开始回过神来。 所幸那个海滩距离停船的海牙湾不远，他开了老李家的小艇，回到了家。 榕桥村连夜开了个夜会，村子里灯火通明，比大年夜里还热闹了几分。 后来，没过几天，早早辍学进了古董铺子打杂儿的唐豆儿着急忙慌得回了家，还带回了他那干了几十年古董生意的古董行老板。 不知那人说了些什么，在他带着唐豆儿离开村子之后，小叔叔便跟村民们大吵了一架，不少人恨铁不成钢的吐槽着那句“瓜娃子读书读傻了”“真是个木头脑袋”。 尽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唐霜儿还是敏感的发现，村子里的人都变了。 他们开始出海更频繁了些，却不再带回新鲜的海货了。 直到有一天，村民们兴高采烈得奔回了村子，嘴里嚷嚷着：“找到了，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村民们都一窝蜂得冲出了门，连带着唐霜儿的母亲也放下了锅铲跑了出去，连锅里的菜都顾不上了。 那夜，父亲母亲在村委会待了许久，后半夜天将明时，他们才回来。 后来，听母亲说，段海生说的那个海底城找到了。 那并非是什么海底城，而是一艘像是沉船的建筑，只是由于过于庞大了，所以被当时昏昏沉沉的段海生给看错了。 那沉船，通体完好，瞧着并不像意外沉下去的，倒像是被人故意沉入海底的。 说不好，是不是什么古代贵族的陵墓，因为村民们寻着缝隙观望时，似乎看到了硕大的棺椁。 不管怎样，找到了便是没白忙活，不管那宝贝是活人的还是死人的，能在那深海里沉这么久，总归都是无主的，村子里日后的日子，估计能好过了。 “小叔叔怎么说？”唐霜儿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可母亲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村民们不再捕鱼，供货商也不再进村收货了，村子里的渔船，开始陆陆续续的运输了一些奇怪的东西，花瓶，玉壶，镇纸，金钗…… 小叔叔性情耿直，维护法度，可他的劝说，在此时的榕桥村里，没人能听得进去。 村民们都以打渔为生，可如今打渔已经不足以让他们维持生计了，这笔财宝在他们看来，便是上天为他们另寻的出路，是大海的慷慨馈赠。 没有人能拒绝那从天而降的财富，更何况他们还过着每天都难吃饱饭的日子。 而在那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时刻，一直嚷嚷着得将它们充公奉献给国家的唐四，就像是在他们的生路上横插一脚的绊脚石。 他的热忱帮助了村民良多，所有人都将他的付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可一步一个脚印，虽然踏实，却太苦了。 唐四古板而又正经，他无法接受村民们将这海墓的财富占为己有，可即便有三寸不烂之舌，也难以说服村民们接受他的看法。 村民们也跟他讲事实摆道理，可向来做事规规矩矩的唐四，只觉得他们满口荒唐言。 双方难以说服对方，很快便彻底闹翻了，甚至，连唐四村长的职位，都被换了下去。 村子里的村长都是由村民们自己票选的，兴许是他们自知对唐家父子有愧，新任村长便选定了唐霜儿的父亲，也是同意将海城中的财物据为己有的人之一。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唐四的对立面，包括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就连待他一如己出的长嫂，也被村民们派遣出来当做了说客。 就连那时的唐霜儿，都忍不住迷茫，小叔叔坚持的，是不是本来就错了。 若是他没错，为什么全村人，都不能理解他的“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