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长辞－鲁七婆婆（1/1）

鲁七婆婆和许二三被乔巧接到京城后，并没有被安排住进什么奢华贵气的富人区，而是住进了一处满是市井烟火气的居民楼里。 周遭有夜市，有公园，嘈杂热闹，相对来说更加老龄化，免得鲁七婆婆觉得孤寂。 考虑到实际情况，乔巧给她们安排的房子在一楼。 即便是鲁七婆婆这么大的年纪，腿脚已经不那么方便了也无妨，这儿没什么台阶，进出也方便。 这里还带了个小院子，能让她闲暇时候种些花草，院子里还准备了躺椅，能让她时不时在那儿晒晒太阳。 她种了满院子的风车茉莉。 她听说这花好看，也好养，冷了热了干了湿了都不怕，一点儿都不娇气。 开花的时候香气扑鼻，即便没人打理，也能生长的很好。 这楼距离学校不远，但是住这儿的年轻人却不多，许是因为是旧楼的缘故，多数都是些退了休的中老年人。 对于鲁七婆婆来说，这些人比年轻人好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时间空闲，还热情健谈。 很快，鲁七婆婆就跟他们熟悉了，还交到了些朋友。 许二三去学校读书来回方便，鲁七婆婆自己一个人在家也不会觉得寂寞。 在许二三不在的时候，鲁七婆婆就喜欢自己出去遛弯儿。 以往在村子里的时候，她不太喜欢动弹，即便出去，见到的也不过是眼前晦暗的方寸之地，和那些让她犯恶心的罪人，连所见的色彩都没有几分斑斓。 如今这座繁华壮阔的城市中，她见到了漂亮璀璨的霓虹灯和目不暇接的高楼大厦，目之所及都像是做梦一样。 那些是即便是梦，她都梦不出的景象。 她这一生有记忆的时候从未出过夷息村，连她七岁之前居住过的村子叫什么，如今她也不记得了。 而那时她接收消息的途径也很匮乏，作为镇村人，她连村子都出不得。 除了偶尔听些闲言碎语，就是许二三偷溜出去看到的见闻，回来又讲述给她听。 剩下的时候，实在无聊了，她就坐在屋檐下看着那棵红檵木发呆。 那是村子里最瑰丽的色彩，也是最特别最清净的地方——那些心中有鬼的人，轻易也不敢接近那里。 所以，那儿成了她的圣地，即便转头就是片片坟茔，也不影响她对那里的欢喜。 她也不怕被人看到，毕竟一个疯子，做什么诡异的事儿都不足为奇。 夷息村就像是个牢笼，她不敢摆脱，也无力摆脱。 也因此，她早早地就跟这个时代脱节了。 如今鼓起勇气离开了那个村子，鲁七婆婆才发现，这个世界原来这么大，也这么有趣。 她发现城里人是不用自己洗衣服的，连碗筷厨具都不用亲自动手清理，她学会了看电视，足不出户竟然能知道其他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现有个叫空调的机器能让人冬暖夏凉，可比风扇和炉火好用多了…… 她亲自试用过了许多许多，以前她不曾尝试过的新鲜物件，只在村长家见过这些“金贵”的东西。 而以往村子里难得见到的汽车，这里到处都是，甚至五花八门，各式各样。 隔壁家的老太太拉着她去小广场跳广场舞，那里不乏她这个年纪的老人。 她像是个被滞留在旧时代突然拉进新世界的原始人，瞧着什么东西都觉得新鲜。 她觉得有些欣慰，也有些庆幸。 还好许二三，终于在十三年后，干干净净的离开了那个地狱。 还好许二三，不用像她一样，将自己的一辈子蹉跎在那个村子。 恍惚间，鲁七婆婆突然想到了许欢意。 那个姑娘高挑漂亮，年轻聪明，身上还带着乡野村妇没有的书香气，她是不是就来自于这样多姿多彩的城市呢？ 自己从未见过外面的美好，被困于夷息村的时候已经这么煎熬痛苦了，那许欢意这种自大城市被拐来的姑娘，被关在昏暗的地窖时，想的是什么呢？ 想了想，她突然觉得，也许当年许欢意死了，也不是什么坏事。 许二三学习很认真。 以往在村子里时，这孩子就常常去镇上的学校里去偷偷看其他孩子上课，那里的老师也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甚至私自给她加了一张课桌椅，闲暇时还会单独教她识字。 可是那时候她听不到声音，所以学的很坎坷。 如今她用那个戴在耳朵上的小玩意儿能听到了声音，学习更是如鱼得水。 她起步晚了许多，赶上其他孩子的进度却不易，但是由于她有些基础，所以倒也不是那么难。 鲁七婆婆看着她废寝忘食的读书时，笑的慈祥又欣慰，那模样根本看不出她其实拥有命运多舛的一生，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温柔。 “婆婆，您等等我，等我以后赚了大钱，天天带您出去玩儿，把您以前错过的好日子都补回来！” “好，好。” 学习是最具性价比的等量交换。 许二三拿着奖状满脸兴奋的来见鲁七婆婆时，她笑得很开心，连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 第二天，她跟她新认识的老姐妹们炫耀了许久，非听得她们一同夸许二三有出息才肯善罢甘休，为此被她们连连笑话，她也并不介意，仍然喜滋滋的傻乐。 正午时，温热的阳光照的她在小院儿里昏昏欲睡。 近些日子，她的精力愈发不济了，总想多睡些，连带着食欲也差了许多。 朦胧间，她的思绪变得奇异的清明。 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儿时的家。 她想起来了，她父母所在的村子叫向阳村。 每到四五月份时，都能闻到一股淡雅扑鼻的槐花香气。 她这漫长的一生也普通走马灯似的缓缓出现在了眼前。 痛苦的，麻木的，无趣的，坎坷的…… 这么想来，欢乐平和的日子却是寥寥无几。 她突然想起了许欢意将孩子交给她的那天。 她想起了许欢意眼中的复杂神情，如今才想到，那或许是人之将死的解脱。 鲁七婆婆缓缓睁开了双眼，迎着光照的方向看去。 她饶有兴趣的想，自己大概突然发现了生与死之间的不同。 活着的人是无法看清太阳的，只有临死之人的眼睛才能穿越光芒看清太阳。 她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快要死了。 她从不畏惧死亡，只是有些遗憾，她大概是看不到许二三长大的日子了。 那孩子争气得很，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个人人夸赞的大人物。 她或许会寻得一个良人相伴，然后过得开心幸福。 鲁七婆婆一边想着，一边将手颤巍巍的伸出去试图触摸阳光。 她觉得有些冷。 可却发现自己指尖冰凉，似乎难以感知到温度似的。 鲁七婆婆走了。 被发现时她唇角还带着柔和的笑意，像是睡着了似的。 保姆发现了她去世后，通知了许二三。 她似乎生怕自己耽搁了许二三的前程似的，没让自己给孩子添一点乱。 也可能是她彻底放了心，于是便松掉了那强撑下来的一口气。 昨天晚上，她唠唠叨叨的把许欢意的事，讲给了许二三听，讲了一遍又一遍。 她不识字，却一直深深的记着那句“二三君子不相遗”。 “二三，她叫许欢意，她很爱你。” 她声音沙哑，温柔平静。 后来，那声音再也寻不到了。 只剩下院子里的风车茉莉开了又开，败了又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