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戍城守尉(1/1)
哪怕走到北沙关,宋莘莘依旧能察觉到那股总是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注视,对方给宋莘莘的感觉虽然称不上恶意,但绝对不算和善,有许多次她都看到了那个人,是一张有些熟悉的外族人脸,简单的男装,年轻的女人。 在戍城简陋的客栈里,是宋莘莘第四次发现她,却没有点破。 来之前就跟摩罗提说好的,他们要在北沙关多停留一段时间,宋莘莘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封地,于是接连几天,他们都清早出门开始到处溜达,遇到了两回风沙,和许许多多没什么素质的百姓。 对这个地方,有大令之关名号的戍城,宋莘莘称不上多喜欢,但也会给四处乞讨的残疾乞丐施舍餐饭干粮,据说他们有许多是曾经上过战场的军人,缺胳膊缺腿对这里的百姓来说都很普遍,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打仗是什么时候,但谁家都有准备好送军的干粮棉衣和铠甲,他们身上有一种在人身上宋莘莘没有见过的顽劣。 并不是说这里的人多坏,而是他们非常难杀,哪怕家徒四壁终身残疾,也能自然的在大街上摆摊或者溜达,并不觉得自己身体残缺或者贫穷有什么问题,这座城汇聚了无数千疮百孔的石头,只要还活着,就这样不甚在意地继续活下来,死亡并不会让他们多恐惧,也不会去追逐死亡。 “姐姐,你好漂亮,我下辈子也能穿这么漂亮的裙子吗?” 大街上三三两两衣衫灰败的小孩儿都散着乱糟糟枯黄的头发或者只扎一个简单的马尾,布褂布裤布鞋,脸蛋晒得黑黄,小手粗糙裂口,很难分清是男孩女孩,宋莘莘被两个手牵着手的小孩子盯了半天,终于在坐到路边茶铺里的时候,他们躲开路中间几匹飞驰而过扬起沙尘的马跑过来,歪着脑袋问了这样一句话。 被马蹄扬起来的黄沙落进茶杯里,四周坐在路边喝茶的人却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宋莘莘抬头看两个孩子,把酱牛肉的小碟推给他们,余光瞥见只当没听见的摩罗提,笑盈盈给他们说:“你喜欢穿裙子吗?” 其中一个五官还算比较秀气的孩子一笑,干燥的嘴巴裂开小口溢出血丝,她自己半点不在意:“不是很喜欢,我娘说穿裙子不能干活,但是我想要。” “姐姐嫁人那天穿的裙子绣了花,可好看了。” 在这里长大的女孩子都是要帮家里干活的,有些甚至随军,一辈子只有嫁人的时候有机会穿上同样是粗布但还算漂亮的裙子,绣娘的手艺也比不上京城的,裙子上有什么图案全靠绣娘们觉得哪种简单,她们很羡慕可以一直穿裙子的姑娘,每次城里出现一个这样的人,恨不得满城姑娘婶子都去看一眼。 小孩身上的褂子是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本颜色,裤子卷起边儿来,明显大了许多,估计也是家里其他人穿剩下的。 放轻动作给她褂子角上一块明显的灰拍下,宋莘莘抬手揉了一把她乱糟糟的头发:“好看就穿,你再等一等好吗,姐姐让你们都能有漂亮的裙子。” “好——” 原来两个孩子都是女孩,另外一个没说话的突然一起开口应声,宋莘莘才勉强听出来。 她们牵着手跑开,并没有把宋莘莘的话当真,只开心于今天和一个从前没有见过的漂亮姐姐说了话,回家要给娘炫耀一下。 看着两个孩子跑走,宋莘莘转身就去拽明狰袖子,一个字“去”,明狰就起身任劳任怨去干活。 三天不见明狰,宋莘莘只能每晚睡前克制着表情听摩罗提用那一口不标准的官话过来聊天谈心,可惜耐心实在有限,终于在一个傍晚两人正在客栈大堂用饭的时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笑得一脸温柔又无害:“可以教我说你们的话吗?” 这三天里,宋莘莘还拒绝了摩罗提的陪同,独自去了一趟戍城破破烂烂的官府,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的两个时辰做了什么又见了谁,反正回到客栈之后,摩罗提只听宋莘莘说她困了。 戍城的官员大多都是当地人士,经过科考后名次不算高,学习一段时间再被重新安排回来,他们对北沙关非常熟悉,也非常热爱。 嗯,很热爱,热爱到不满意宋莘莘的横插一脚,两个时辰中几次试图把她排除在实权范围之外。 宋莘莘并不会在这种远离京城的地方装没有意义的柔弱,取令牌搁桌上,提着裙摆依旧是矜贵娇柔的姿态,却毫不客气直接坐在了首位,把手边已经摆着的被喝过的茶碗轻飘飘推到地上,碎开一滩瓷片和卷曲的茶叶。 “听说,尹大人家中美妾七八,七子四女皆为人中龙凤,不知大人可否让大公子辛苦些,替本宫去取来城中近三年的案宗呢?” 只一句话,原本在下方正甩着脸子的尹大人就愣住了,那双眼被风沙侵袭多年,沟壑深密,紧紧盯着宋莘莘许久,不见她有丝毫退怯,袖袍中拳头硕大,终于抱拳:“是,下官遵命。” 它任戍城守尉十数年,在这个偏远边城中早就习惯了做土皇帝,京官哪怕下巡也常到不了这么远的地方,打仗的时候那些将军也只管调军,不会主动对他多做指摘,这么多年,贪贿无数,却还被百姓坚信着,无非就是面子功夫做得好,甚至连最亲近的同僚师爷都不知道他除了家中一门少年之妻外,还有许多外室。 尹大人的妻子多年前孕育长女时恰逢匈奴进犯,急切担忧中伤了身子,生产过后再无法孕育子嗣,但他却有个比长女更年长两岁的外室长子,从来无人知晓,因为养在其他城镇里,连那外室本人也不知道相伴多年常外出随军的夫君,就是戍城大名鼎鼎的守尉大人。 “大人不必惊慌,你瞧,旁人可都没听见本宫在说什么。” 尹大人这才扭头去看其他几位同僚,他们全都坐在周围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 如果说宋莘莘揭底那句话叫他心怀狠意,那如今,爬满后脊的冷汗才终于让他懂得了何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