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郢郸兵变(1/1)

夏夜的郢郸东郊,风中透出是一股闷热。 是时夏末,潮湿的气候与极南近海的位置、使此地保持了一种仿佛仲夏般的炎热。 城东大营前,九千步甲已分作大小两部,整齐排列在了营外。 当中的七千矛兵此刻是皆披甲执戈,二千弓兵则负箭篓、执长弓,光是集结便已发出了繁密窸窣的盔甲摩擦声… 九千兵力,用来攻下一座大国都城、显然是不可能足够。 光是城中防守,便有近其半数了。 兵法有言“十则围之”、“其下攻城”,若是寻常情况只以九千步兵,还分两路,一般或许是绝无可能攻下城池的。 然而,这些士兵并非外军、都是来自郢郸本部大营的江军,是专门挑在夜深人静、防备松懈的时刻,在铉影阁势力的配合下发动奇袭,目标也只是打下王宫金雀宫而已。 再加上带兵够少,也更方便于演好“诈败”之戏,使一众不知真相、可能会全力搏杀的士兵们,能尽量少有伤亡。 铉影阁既要控制天下大势,也不想滥杀无辜。 作为江国都城,郢郸大营自然不会只有这些兵力。 只是卫戍都城的大军,由不同将领所率、便并非完全扎寨于一处,是故,只引动这一部、且控制好动静,便可以不惊动其它营的江军。 如今一幕,同样是本地卫戍军准备夜袭,可谓是像极了两个月前、寅侯计划进城强捕墨家的那一回… 只不过这次,铉影阁没有将战场控制在城外,而是选定了要攻城。 兵力规模的相比,也有数十倍之差。 今夜,稍后便将在郢郸发生的这场兵变,注定要远超什么公主失踪、寅城事故、邘意降爵,成为下半年之初,直接震慑整个黎王朝七国的天下大事! 此时,以客军身份统兵的宣国质子杨郜,已换上了一身足以映出月光般的坚铠厚甲,头戴一顶长翎盔,俨然完全不同昨日、已是一副英武将军的模样。 腰挎王子宝剑、骑高头大马,位于北路军的队首。 两名随行负责保护他安全的铉影阁斥候,此时也骑着马,与他紧紧相邻。 在与一众将领对过眼神、手势,确认两路共九千步员已整备完毕、随时听候将令后,心潮澎湃的杨郜于是伸手搭到了腰间… 唰—— 在明朗月光的映照下,杨郜拔出宝剑,指向西方。 “出发!” 只听一声令下,便见杨郜驭马,在最前亲率大军、正式迈蹄启程! 随即,九千步员齐步开动,紧随其后… 另一边,郢郸城中,剑执事范成刚早已带一名斥候、潜入金雀宫中,在江王寝殿守候; 三名斥候蹲守在如今依然在熟睡着的虔公姜杵的寝殿附近,时刻监视着他; 刀执事任虹则带最后四名斥候,以暗器、迷烟或直接上手等方式先后击晕并摆平了城东及城北的守军,使城门大开、防守全无… 提前知晓将要出大事的范远,虽无任务在身,当然也不可能安心熟睡。 他回到自己下榻的客栈,上到最顶层后,直接身手轻巧翻出楼外去、上了瓦顶,坐到了屋脊上、俯视起了不远处的金雀宫。 他决心要亲眼目睹到时那一幕,以此克服心中的怯懦与畏缩! 既然选择了踏上这条道,要仗剑行侠,就要如卫兄所言,不能再不敢出手、甚至不敢见红! 今夜,他要坦然面对这场、由自己参与引导起的“郢郸兵变”! …… 夜半子时,城东门。 放眼向东望去是开阔的平原,若是有人驻守,其实可以看见九千步员的大营,以及营中的篝火与炊烟。 然今日,城上旌旗猎猎,守军们却已各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东路负责牵制与主要交兵的七千大部来到城下,见到的是毫无防守的城门,随即,畅通无阻即进了城。 可一旦进城后,七千士兵在街道上齐步踏动的声响,便没法再遮掩了。 百姓们纷纷从睡梦中被惊醒,点起烛灯、打开窗户,各个瞥见皆是惊慌万分,但稍一细瞧,却见到又尽是江国盔甲与旗帜,不禁也疑虑不已。 但不论如何,都是躲在房院内、紧闭门窗,无一个敢出声的。 很快,行进在街道间、向金雀宫前进的七千士兵们,便被正奉命巡街、未被迷晕的一名士兵发现了。 若是只有五六骑、或最多十来二十人,他或许还敢上前厉声盘问。 可眼前的,却是挤满在街道、排列到后边,数千余之众的大部!在映入眼帘的第一刻,便将这士兵给震住了。 当他还未来得及对这群同样披江军铠、举江军旗的士兵们感到疑惑时,便已认出了那领头将军来… 造反,兵变,叛乱,还是政变? 最终,出现在大军正面眼中的这名士兵愣了片刻,便下意识地转过身,一言未问,落荒而逃! 就是这一逃,便出事了: 只见步军最前排当中一名弓箭手见状,当即张弓搭箭、拉动长弦,对准了数十步外、且还在不断跑远的那士兵去… 嗖地一声,一杆利箭破空而出—— 噗嗤! 飞箭穿梭过百步空荡、刮出锐利的风啸声,只不及眨眼的一瞬,便终于在阴暗夜色下,精准一箭击中了那士兵的背部、穿心而过! 箭头从他心口处突破出来,带着鲜血刺穿了前后两层盔甲… 郢郸兵变的第一个死者,出现! 随后,士兵们保持静默、并不发出声响,目睹着他们的同胞中箭倒地,飙血惨死,而他们,只是继续踏步前进。 坐在客栈楼顶屋脊上的范远,则是眼睁睁看得一清二楚… 见到这一幕,他当然是想起了两个月前、自己曾亲自参与过的,同样是由铉影阁组织的“寅城伏击”。 想起那时,他倒是奋勇无畏,在斧执事的大斧飞出去压制住寅侯后、敢直接与墨家几十人正面直冲寅侯的百余重骑精兵队! 当时寅侯的士兵们,也同样只是无辜的服从命令而已…他范远也只将士兵们击落马下并缴械,并无实际的斩获杀伤。 今日的这场郢郸兵变,或可也算是他参与了吧。 那么…若是经历了今日悟道后的他,再执剑下场,譬如由他来射出那一箭,会是如何呢? 此时的他,究竟是敢于见血了没有? 而另一端,金雀宫中。 为能里应外合、使“诈败”演的更为到位,监视着虔公的斥候们收到信号,便立即主动叫醒了不知还要睡到何时的虔公,各个穿着一身黑衣、戴着一张面纱,自称是“炎国使者”身份、告知了他宣国质子杨郜举兵作乱的消息。 在有第一名士兵被射杀的同时,虔公也已在震惊中起身,先立即叫来宫中禁卫、做好抵御准备,并紧接着换好了衣装与盔甲。 金雀宫很快亮起了比平日夜更多数倍的灯火,动员起全部御林军,在面向街道的唯一一处正南门前集结。 虔公下一步的目的地,并非是王宫南门,而是王弟的寝殿。 然当他气势汹汹地提着长剑抵达时,此地却早已清理一空,范成刚与斥候一道、带江王由宫北先出了郢郸去。 暴怒不已的虔公,只得又加急赶回南门去… 而与此同时,紧邻着王宫的城北诸门,却又已是门户大开,被杨郜亲率的二千步兵畅行无阻的通入了其中… 两路大军,皆已进城。 如此看来,或许不该称之为是“郢郸兵变”,而该是“金雀宫兵变”了。 …… 时至子半,全程步行的七千东路军,已在郢郸百姓们的惊恐中,穿过整条东大街、解决了沿路数十名巡街士兵,来到了城北的金雀宫外,面对严实紧闭的宫门,终于停下了步伐。 御林军们则早已动员、集结完毕,此时与虔公姜杵一道,齐齐站在了城楼上。 见到“叛军”终于来到,虔公也来到楼门前,面对起了眼前的七千余众。居高临下,即便隔着百步、他也完全认得出这些将领。 当着他在位时,王弟竟能纠集得出人手,甚至能开进城中、一路来到金雀宫外,这是他不曾想到的。 此时见状,他同时也是稍有讶异,但更多还是愤怒。 “林将军!” 虔公厉声喝道,“这是什么意思?!” “姜杵!” 领头的林将军骑在高头大马上,据理厉斥的回应道,“你身为江国右相,趁公主失踪时,私兵幽禁王上,夺权监国,罪当万死!我等忠国之将士,今夜现要清君侧、靖国难,处死你这窃国大盗,迎我王上归位!” “放肆!” 虔公厉喝回应,“本公乃江国大将军,本就享有辅政大权!你等再敢前进一步,便是当作叛军处置!” “姜杵,你才是最大的叛军!” 唰的一声,林将军拔出宝剑,指向了城上虔公去,“即刻开城、投降认罪,尚可看在你王室身份上,免去一死!否则,若由我等擒住,定将你交由王上处置,死罪难免!” “林将军,休得胡言!” 虔公则是颇有一番脾气,“你等区区一介叛军,我观无非数千之众,竟也敢硬闯王城!小心造反不成,在此白白送命!” 金雀宫的卫戍御林军超过万数,地形上也占绝对优势,由此看来,这七千部若是要败,倒也合理、不会引人怀疑。 而在林将军的理解里,他们的两路配合则是必成之势,作为忠于江王的部署以及勇武俱佳的将军,他也有这个胆识,敢于带兵攻城。 于是,面对“权贼”虔公的话语,林将军是毫无畏惧… “多说无益!” 终于,他缓缓抬剑指天,随后,大手挥下,“攻城!——” 随后,便见在他身后最前排的弓兵们以最快的反应、纷纷张弓搭箭,对准了城上的虔公及城楼,松弦射出! 哗哗哗… 千名弓兵,漫天箭幕,顿时如遮天蔽日般、密麻落下! “放箭!” 城上的虔公也立即下令,命守城的御林军们对着眼前这批“叛贼”放箭抵抗,自己则立即绕回去,躲到了城楼后… “冲!” “擒斩虔公!” 林将军则厉喝一声,在弓兵们的掩护下,带兵齐俱冲出、直向宫门而去。紧随其后的,自然先是推着巨木冲车的攻城兵… 轰!轰! 庞大的冲车木槌一声一声撞击在宫门上,很快将金雀宫正门在剧烈摇晃及震荡中撞开一道道裂纹,并逐渐破裂… 冲车之后推来的,则有是云梯车。 一辆辆云梯车从街道中央推来,行进到城墙上,在士兵们的操纵下升起高梯,搭上宫墙。 随后,便有英勇的士兵们一个个奋勇争先,踏着云梯、飞快登上城墙去… 城楼上的守军们虽然对付着自家军队、但此时也不缺手段,只见除了正一个个放箭抵抗的弓兵外,许多储备在城上已久的巨石被他们搬起,送上云梯推下去,将登城的士兵们一个个拒开… 攻城兵们接着又不遑多让,很快,开始借火把与热油、在极近的距离内使出了“火箭”招式,将一个个油包插在箭头上、并在点燃后射出! 金雀宫城门楼,顷刻间被点燃! 随着弓兵对射、攻守城互相过招,很快,两边渐有死伤,终于… 轰! 随着一声巨响,最前端的冲车木槌终于撞开了金雀宫大门,随后,五千余众步兵蜂拥而上、冲进了金雀宫内! 金雀宫南门,被正式攻破! 这般动静,无可避免的惊醒了全城百姓… 近在几百步外,甚至脚底下的客栈门前就有步兵后部的范远,站在屋脊上,将这一幕也清楚看在了眼里… 从小到大,只在无数书簿上与口耳相传里听说过战争… 曾经的寅城伏击战,也只是计划缜密、规模极小,且一斧定乾坤的毫无悬念之战… 而如今,七千步员在狭窄街道前集结齐上,用出各种手段,攻破城门的攻城战,却是终于让他亲眼目睹! 战争,虽然总会带来生民颠沛与疾苦… 然而城门前的两军相接,一个个士兵们或是中箭倒地、或是从云梯与城墙上跌落、或是受火焚而死… 这,才是最为残酷与血腥的第一线! 刺鼻的铁腥味,横七竖八、不堪入目的遍地兵尸画面,诡异的充斥满了范远的五感各处,紧接着,随着东路军攻破金雀宫门、冲进宫中,范远顿时也下意识地起身,追随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