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守业(1/1)

刍狗还想和朱道士再说说话,大仙鹤挂着酒葫芦回来了,抬脚踢了踢她,严厉的叫了两声。 刍狗问:“朱道长,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朱碧桃叹了口气,“在太平村聂百花之事已出,我与大师兄有关联,不宜与我交往过密,不要引火上身。” 山嵋说:“咱们不走不就行了?我们也喝了罗浮宗的化物水,什么都不知道了。” 刍狗和长林点头。 朱碧桃对他们笑了。 “你们给我道门掌门一些面子,他刚从京都道歉送礼回来,被各仙门轮流责骂,他在修真界中成了过街老鼠,内心很脆弱的。” 刍狗爬上大白鹤的背,依依不舍挥别朱道长。 她守着骨灰罐,想留在安宁的道门,便去给天府阁的道修种地帮忙,不知不觉熟悉起来,丹修和器修大多乐意与她接触。 师兄妹在月圆之夜前会从罐中出来,要像狸花和大黄一样吸收月亮的精气, 刍狗眯起眼睛,就看见书页自己翻动,连忙睁大眼睛,看清丫头和长林的灰影,两个鬼挤在一起埋头翻书,山嵋看明白了给长林讲,长林拧着眉头理解,鬼感知的世界少色彩,活人听到的声音也不一样,如果他们低下了声音,刍狗只感觉到冷风吹过,听不到他们的话语。 平时师兄妹不从骨灰里出来现行,刍狗怕他们魂气消耗太多,就说:“把骨灰倒在一起,你们是不是好分享?” 山嵋长林各自停下书页,半晌没说话,透明的脸露出尴尬。 刍狗脸红:“我不懂鬼道,是、是不好吗?” “夫妻合葬差不多。”山嵋口气害羞,“师娘别说这个了。” 长林坐到一边,山嵋翻着书跟他讲,刍狗感到一阵阵微风吹过去,山嵋上学堂读书多了之后,有了兴致就会说很多的话。 她在灯下给骨灰罐上漆、包缝丝布包住外面,给山嵋的罐子绣了一个女孩,长林的罐子绣了一个男孩。 云遮盖了满月,山嵋和长林回来进屋飘了几圈,看住绣娃娃的布包骨灰罐。 山嵋笑:“真可爱!” 长林没有说什么。 刍狗说:“你们快进去凝聚吧。” 山嵋点点头,“师娘,鬼魂看到的颜色大多是黑白的,而且形体会扭曲,像看波纹下的水底一样,师娘绣这么多小花纹上去,我和哥有时候错认骨灰罐、就回不去了。” 刍狗的眼泪掉下来,无声的抹了抹,忍住哽咽。 山嵋和长林互相看一眼。 山嵋说:“娘,当鬼有趣极了!能缩小身形坐在花里看月色看美景,看两只虫子打架,像看巨兽一样,当人根本看不到这些好玩的视角!当皇帝要每天操心忧虑累得要死,哪有做鬼舒服自由?” 长林说:“我不在乎。” 刍狗低头,“我改成绣你们的名字吧,别跟别的罐子混了。” 山嵋笑嘻嘻的说:“师娘,等我学会控制阴气不伤人,到你梦里去,咱们回到太平村里玩,我还能在梦里给人当老师呢,又吓人又严格,哈哈!让人白天晚上没得休息!” 长林说:“你到干爹梦里去,让他学学道德良心。” 刍狗破颜笑了。 师兄妹飘回骨灰罐,她安然入睡。 她替道士守业种的寿星草成熟了,鲜花谢掉,结成一堆碧莹莹红润润珠宝似的果子,刍狗一篮子一篮子的收,回头看到一群丹修全部围过来,眼馋的大呼小叫。 “上中下品的成色都有!快叫师父来看!” “咱们先讨一些再叫师父,万一师父看了,一拍脑袋想炼个神丹全部拿去,咱们不就只过了个眼瘾?” 一个道士笑拍守业肩膀:“师弟好运气!看在同门情谊上,把这姑娘种的上品寿星果给我八九颗,我的睚眦甲矿给你切两斤炼器!” 守业皮笑肉不笑的对住刍狗。 刍狗知道寄人篱下,拿起寿星果给他,问:“你要为家中的五百岁大修士炼丹,用不用这个?” 守业虎着脸,“要用,你跟我来!” 刍狗把上品灵果都带过去,跟上脚步越来越快的守业,她一身肉体凡胎追得吃力,守业好像不在乎她提的灵果会不会倒出去。刍狗又不敢把灵果倒进自己的储物戒,只能坚持跟上。 路上的人,来到一条狭窄通往山上的青石道上,顶上有一间房子,房子上冒出黄色的炉烟,是炼丹房。 守业忽然停下来,居高临下的问气喘吁吁的她:“你觉得自己很厉害?” 刍狗惊慌:“我没有,就是借住在这里” 守业恶狠狠的说:“你回去吧!你又不是天府阁的弟子!” 刍狗发懵。 绣了‘嵋’的骨灰罐从储物戒里蹦出来,飘在空中,山嵋的声音冒出来,“小心眼,嫉妒了!” 守业一把抓住骨灰罐,眯起眼睛翻看,“这就是你要养的恶鬼?” 长林的骨灰罐从储物戒里冒出来,重重砸守业的脑袋,守业‘唉哟!’一声捂住头,愤怒抓住两个罐子。 刍狗急了,“种的药植都给你,把骨灰还给我!” 守业把罐子扔还给她,刍狗的心悬得要跳出去,急忙把它们捧在怀里,寿星果在歪了的篮子滚下山道,守业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冷冷叫一声“跟上!”,扭头往丹炉房走。 刍狗兜起地上灵果跟上去,守业念诀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刍狗眼前一片亮黄。 一片熊熊烈火燃烧一尊黄铜丹炉,炉鼎冒出气去,守业叉起腰站在炉边,冷冰冰的指它,“你把果子都倒进去!” 刍狗不懂炼丹,“全倒进去?可你没数需要多少” “废物!”守业骂一声,“算了!你揭开鼎盖,看我昨天丢进去的黄金融了没。” 刍狗沉默,守业怒道:“不会看就滚出道门!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她把储物戒放到远处,爬上丹炉,头上插着寇荡送的可御水火的金枝柿玉簪,抬起烧烫的鼎盖,虽然不会被火所伤,但灵藕做的手还是干瘪蒸发了水分,像年纪很大的老太太缩小成干,她现在肯定像妖怪似的,刍狗翻起鼎盖,忽然被守业从背后一掌推进去! 守业恶狠狠的说:“上官刍狗,我姓郑!我爹是郑南洲,我娘是王舒幽!” 他竟然是几十年前陷害夺走她养的金参灵宝树、把她赶出京都的人的孩子! 刍狗顷刻落入四面火海的丹炉内,眼前全是滚滚浓烟! 她震惊恐惧,大哭的拍打红热的丹炉内壁,“放我出去!几十年前的事了,我对你们没有想法,放我出去啊!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外面传来郑守业的冷笑声。 “我炉下阳炎真火,专破阴物!” 接着两声陶瓷的碎响,刍狗的心猛然一停,接着发出崩溃的惨叫。 “不要摔丫头和山林!他们好不容易回来找我,求求你放了他们他们的命好苦啊!我这就走!把丫头和长林还给我!求求你!” 两个徒儿的声音消失,只听到底下炉柴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好像在拿刀一下一下切她的皮肉。 刍狗两只藕做的手烤成粉灰,从她臂端剥落,她瘫倒在炉壁,水火不侵的发簪,只让她在出不去的火炉中,陷进可怕而漫长的无间地狱。 而湮灭的两个徒儿,就在她身的烈焰中消散。 烟火蒸干她的眼泪,连掉出来都来不及。 外面忽然出现响亮的怒鸣,接着是一阵踢打的声音,守业吃痛惨叫,“啊!啊!仙鹤师叔饶命!我不敢了!别打我!我不敢了!” 铜炉翻倒,焦头烂额的刍狗滚出来,脖子挂着葫芦的大白鹤低头看她,长嘴夹住她的衣服,把她揪出来,炼丹房门大敞,郑守业跑了。 大白鹤挥翅膀扇熄炉火,用爪子扒了扒炉下的灰,骨灰和柴木混到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哪些,大白鹤摇摇头,振翅飞出去。 刍狗闭眼睛躺在炉灰下,眼睛熏得睁不开,哀莫大于心死,眼泪流在不知是骨灰还是灵木灰中。 寇荡把丫头和长林的魂魄找回来给她,也没用。 他们可怜她,舍不得她回来,可是现在投胎也不成,灰飞烟灭了。 大白鹤带多宝道人和郑守业师兄师姐回来,长大的翅膀在炼丹房内比划来比划去,不时大力扫飞道修弟子,用一边翅膀指住地上的刍狗,张嘴对多宝道人一通愤怒的告状暴鸣。 多宝道人很生气。 “岂有此理!叫郑守业来!” 一个道修弟子来扶满身灰的她,刍狗面露恐惧,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不是要害她,他们的脸后藏着什么样冷酷而凶恶的心。 她剧烈的抖动,歇斯底里的尖叫:“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要怎么样?你们放过我!” 她接着说:“你们杀了我吧!都杀了我吧!我还活着干什么?我不要了!活下去什么意思?老天生了我,为何这样厌恨我?我死了干净!再也不用受苦了!” 大白鹤清澄不染尘的眼睛注视她,掉下一颗颗眼泪。 她反应得剧烈失常,满身尘埃。 道士们不好碰她,最后是多宝道人抱起她,给她接上新的莲藕手。 刍狗爬到翻倒的炉下,把木灰和骨灰往怀里拨,像揽垃圾和灰尘一样收起她的人生。 道修弟子回来报,“师父,守业害怕,跑回家了!” 多宝道人怒道:“给我传信去京都郑家!郑守业不回来认罪领罚,就不用再进道门,对外别说是老夫弟子!” 刍狗兜起衣服里的杂灰,泼漏出去一半,她呜咽失声,躲到角落里脏兮兮的捂住脸。 多宝道人难过歉意道:“姑娘,老夫尽力还原骨灰、招你弟子剩下的魂魄,此事是我教徒无方” 她不要听任何人说话。 一直一直在伤害她。 寇荡呢? 丫头和长林要是舍得她,现在同寇荡修魔,不就不会死得这么快? 他又凶又有力量,更能让他们生存。 寇荡在哪里? 她不知道去那里找当魔王的寇荡。 她不听外面乱七八糟的声音了。 多宝道人皱眉,“守业作孽!这姑娘打击太大,恐怕要失心疯了。” 道修弟子慌忙奔出去找医修。 大白鹤变成一个白衣黑袖的童子,张臂抱住她,红唇轻轻的亲一下她的脸。 童子清亮的说:“你很好,非常好。他们会等你,不能死。” 刍狗抱紧这个孩子,好像抱住小时候脏兮兮的丫头,小时候支离破碎的自己。 她心力不支,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