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匪窝(1/1)
容卿苏醒之时,谷仲溪正自湖畔的草庐御风而起。 这寒鸣岭地处太行山脉中段,直线距离苏门山约两百里,但世间除了谷仲溪,怕是没有人知道直线距离这一说。毕竟从苏门山到寒鸣岭的陆路,当初走了整整三日。 乘风扶摇,谷仲溪在朗朗晴空之下穿空而过,正向着苏门山而去。 去年冬,谷仲溪与孙小玉两人守着青竹冰冷的尸体,在苏门山脚下的孙氏故居待了数月。 孙小玉哭干了眼泪,掩埋了先人,正当心力憔悴之时,却偶然遇见顺道回烈氏祖宅探访的烈吟冬,这才知晓,毒宗的槐香,孙小玉认知中的二姐烈吟秋竟撒了个弥天大谎,她口中当年的屠杀,被灭门的唯有孙氏一族,烈氏尚有半数人幸存下来,深入太行,依险建坞,至今已数年了。 却不知烈吟秋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在烈吟冬告诉孙小玉的信息中,烈氏玉工妙手传人烈吟秋,似乎有更深层的不忿。 然而这些,谷仲溪没有心思再去细究。 这半年来每隔数日就往返一趟,谷仲溪的御气之术已近纯熟,区区两百里不过半日可至,当远远望见苏门山主峰那株苍松,谷仲溪内心涌起一股平和。 苍松下,正是青竹所在之处。 古朴青灰的墓碑上没有洋洋洒洒的碑文,只简单刻着“妻青竹之灵”。 谷仲溪轻轻拂去石碑上的草叶,像在为青竹梳理一头秀发。 “昨天夜里见到一个人,先前你也知晓的,那个叫容卿的女子,我欠了她一柄剑,现在终于可以将这笔债还上了。” 谷仲溪语气柔柔,如同与青竹耳语,说话间靠着墓碑坐下,看看头顶的青松,又缓缓躺下,似当初与青竹二人躺在吴县哨塔的屋瓦上。 阳光正好,微风轻柔。 “欠你的,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还,来日我魂归九幽,你一定要来找我。” 一只飞蛾扑棱棱绕上山巅,正落在墓碑上,静静看着孤独的男子。 “只是,这人间,仍有未竟之事。你与我说过,你的师尊是阴阳家之司言,若王衍不是屠雁落村的真凶,那么阴阳家,便是害死你的罪魁祸首。可雁落村一役后,我和墨家都未能再发现阴阳家的一丝踪迹,真是惭愧。” 谷仲溪怔了怔,抬眼看天空中高悬的浮云,晴丽无比,但这份晴朗,终究照不进心里。 “我相信,绸缪如此之久,阴阳家和他的天机阁主绝不会就此沉寂,我在静待,只要他们露头,我答应你,这群人一个也跑不了!” 谷仲溪的拳头紧紧捏起,飞蛾似受了惊吓,扑扇着振翅飞去。 烈家坞堡,蝉鸣声声。 小屋门开着,午后和煦的阳光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照在床上,正映着容卿微微发白的脸。 午膳已用过。 烈吟冬打来的膳食全然是为着孙小玉着想,一丝一毫也没有顾及到容卿。 野味澧酒,重伤之人不能吃,浆饼一类的,没有力气咬。 最终,孙小玉将唯一的一份菜粥一点点喂了下去。 容卿想抬手自己来,可终究受制于固定住的断骨,也没有多少力气。 正如现下,眼前这白发老头一刻不停地喋喋不休问这问那,若在平日里,早给容卿骂回去,然而现在没有力气,骂不动。 “小娘子,你岁数不大,怎的能孤身一人被匈奴兵追杀?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不是匈奴哪位首领的小妾?不对,匈奴人对女人可没什么好话,一身黑衣……莫非你是女飞贼?可飞贼通常只偷富户,哪有惹上正规军人的道理。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有什么居心?难道是故意往寒鸣岭来坑害我等!” 容卿淡淡地看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半晌,嘴角挤出一抹嘲弄的微笑。 烈惊鸿登时一股怒气窜了上来,正欲发作,孙小玉叱道:“堡主,你这是做什么!容姐姐重伤在身,气息不顺,你这般逼问,常人都难回答,这些事,待容姐姐伤好了再问,不行吗!” 烈惊鸿面色一滞,双拳紧握,却又无可奈何,半晌,对着墙角的烈吟冬骂道:“听见没有!赶快帮着小玉娘子将这女人伤养好!恢复了立即叫我!” “是……” 烈惊鸿一声冷哼,甩手而出。 容卿看着一脸愠色的孙小玉,不禁噗嗤一笑。 “小玉妹妹,这烈堡主在坞堡内身份超然,可为何似乎有些怕你。” 孙小玉没好气地哼了声:“什么烈堡主,烈家旁支最年长的一人罢了,若是当年,他与我讲话的资格都没有。” “哦?小玉妹妹原来如此有身份?” 烈吟冬接话道:“容娘子有所不知,我们烈家,素来是孙家的侍从,当年孙家遭官兵屠戮,烈家正室所有能战之人皆以死相护,因我年幼,方能躲过一劫,如今重建坞堡的,多是烈家旁支的人了。” 容卿淡淡点头,笑道:“原来如此,鸠占鹊巢罢了。那姐姐我倒是想拜托二位一个忙,以二位的身份,想把我送出坞堡,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吧?” 孙小玉心中一惊,忙道:“容姐姐才刚醒就要走?你身子还很虚弱呢!” “别无他法呀。一者,烈堡主所问之事我不能说,你们若知道了必生祸端,所以我在此处留的时间越久,他对我疑虑越盛,对二位总归不好;二者,我身负要事,需得尽快传达信息,匈奴人也知道这一点,昨夜的那些追兵被杀,定然会有大部队前来搜山,我留在这,岂不是害了你们;第三,小玉妹妹所说的谷大哥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既已醒来,当然得当面谢过,但小玉妹妹也说了,他不在坞堡之内,所以我唯有出了坞堡,才能亲自向他致谢呀。” 孙小玉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可谷大哥说过要我好好照顾你,让你尽快痊愈,你这带着伤就离开,我岂不是辜负了谷大哥的嘱托?再说了,去送信或者去见谷大哥都得走山路,你这伤还没好,行动不便的,万一加重了可怎么办!” 容卿右臂暗暗用力,硬撑着坐起身,没等孙小玉上前便翻身下床,笃定道:“我是肩膀和胳膊受伤,又不是腿上有伤,你看,我能走的。” 孙小玉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还多的容卿,一时没了主意,求救般地看向烈吟冬。哪料烈吟冬沉吟片刻道:“容娘子所言确也有些道理,反正去那姓……去谷大哥那边也不远,不如我们就陪着容娘子溜达溜达,活动下筋骨,说不定能让体力恢复得更快。” 孙小玉有些微恼,盯着烈吟冬道:“你说的活动下筋骨能恢复更快,可是真的?” 烈吟冬面色一滞,结巴道:“那……是当然……容娘子所受箭伤无毒,已敷了金疮药,自然能立竿见影,眼下容娘子的虚弱,多是由于内息紊乱所致,久卧在床,反而不利于内息恢复……吧。” 容卿微微一笑,对孙小玉道:“你看,大夫都这么说,没事的!” 孙小玉咬了咬嘴唇,正色道:“那好,我可以带容姐姐去找谷大哥,但是如果谷大哥建议姐姐多修养再走,姐姐可一定要多住些日子!” 容卿哑然失笑道:“好,好,怎有种入了匪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