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未央深处(1/1)
容芳靠在褐色廊柱上,彩衣鲜明,浓厚戏妆挡住了她真实的面色。 只觉眼含春水,想是饮多了酒的缘故。 看到凤药,她毫不慌张,抬抬手招呼凤药过去。 又将酒瓶送到嘴边,饮了一口。 拿起靠在腿边的琵琶,熟练一拨,珠玉之音滚滚而至。 她喃喃自语,“从前得不到的,如今轻易就到手,为何高兴不起来?” “饮酒作乐、轻歌曼舞、听戏唱曲儿,什么都不能让我高兴。” 她手一松,琵琶掉在地上,一根弦子绷断开。 那双春水俏眼穿透凤药望着虚无的远方。 突然一丝笑意自唇角漾开,很浅很淡,须臾就消散了。 凤药不知她想到何事,缓缓进言,“娘娘,你这闹得不成体统啊。” “若是希望皇上能来陪伴……” “皇上很好,是我不好。” 她转向凤药,瞧着她,眼里流出泪水,又重复一遍,“是我不好。” 凤药转头对着跪了一院的宫女,转着眼也没找到赤芍,问道,“大宫女赤芍何在?” 无人出声,凤药袖口被人拉了一下,容芳似哭似笑对她说,“赤芍病着,姑姑让她歇歇,我也闹够了,叫她们都散吧。” 凤药只得依了她,训斥小宫女几句,扶着容妃向殿内走去。 走起路来才晓得容妃比看起来喝得多得多。 勉强跌跌撞撞走到床边,向床上一扑,嘴里哼哼唧唧,双腿一顿乱踢,踢掉绣鞋。 一只脚光着,一只脚穿着一只罗袜。 凤药叫来一个太监扶她坐起,帮她卸掉戏妆,戏服。 脱掉戏服时,从袖口中掉出一个红色旧剑穗。 “你出去。”凤药对小太监道。 她坐在床边,一时不知怎么劝解。 这剑穗该是容芳打的。送给谁不言而喻。 正红色已褪做暗红。想是每日把玩所至。 毕竟徐乾去找李瑕退婚闹得沸沸扬扬。 容芳这样自毁难道是由此而来? 凤药有八分猜测,又觉不可思议。 毕竟他们相识时间不长,何来如此深情? 凤药看着容芳在梦里犹自皱眉,伸出手去舒展她眉头,被她抓住了手,她口里喃喃地说,“好姑姑,人活着怎么这样不由自主?” 凤药心软了,这句话她体会过,看到过,不能不动容。 正心中难受,身后传来悉悉索索之音。 她猛回头,一个孩子身影“咻”一下跑没了。 她揉揉眼,整个殿中空空荡荡,除了几支蜡烛在闪烁,压根没人影。 不只宫内,整个殿外无声无息 凤药将容芳放平盖上绣被,起身环顾整个未央宫主殿,觉得阴气森森。 她不信鬼神,却也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容芳已经坠入梦乡,凤药想起赤芍,便到配房去寻她。 赤芍是大宫女,不再睡大通铺,自己有一间小屋。 凤药推开门,先在门口驻足停了一下,进了屋关紧房门。 此时已入了秋,吹的风凉嗖嗖的。 赤芍屋里放着有炭盆,还空着没点。 听到动静,赤芍睁眼一瞧是凤药,连忙坐起来。 神情紧张,伸手拢了拢自己领口。 屋外响起几个小太监的低语和跑动的声响。 凤药更觉未央宫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她板着脸拉过小凳子坐下,也不说话只瞧着赤芍。 赤芍更紧张了,说话结结巴巴,“姑姑,奴婢今天不舒服,娘娘的事我不知道。” 凤药质问,“外面吵成那样,你也没休息好吧。前儿我怎么说的,为何不来回。” 赤芍跪在床上,抽抽嗒嗒哭起来,“我刚才真睡着了。娘娘这几日迷上唱戏,宫里养的戏子被娘娘喊过来,整个宫中下人都得学。” “我想去报告一声来着。可真的病了没去成。赤芍没说谎,要不姑姑把我调到别处吧,我不想在未央宫伺候了。” 她俯在床上又哭又磕头。 “她待你很好。”凤药肯定地说。 赤芍顿了一下,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心虚地说,“姑姑怎么知道?” “我也做过普通宫女。所有身家不过几身衣裳。” 她指指靠墙放的红木箱子,一共两只,上头锁着铜芯锁。 “装满了?都是她赏的吧。” “你穿的衣料僭越了,制式是大宫女,颜色款式都对,可你用的月光锦,不是大宫女该穿的料子,指定是容娘娘赏的。” “首饰大约你也得了不少。” “这才几月份,我瞧你穿的夹衣,明显比别人怕冷,炭盆子虽没炭却已摆上了,大约这两天就能笼起火。” 凤药起身,背着手,“宫里所有供应都是有时间有份量的。你所得已经比照姑姑份例,她待你不薄。” 赤芍没想到凤药只是进屋坐了下,便看出这么多细节。 赤芍张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 “你不是不知深浅的人,肯定有难言之隐。她做什么不得了的事了?” “姑姑……” “别怕,你告诉了我,我可帮你调往别处当差。” 赤芍抬起头,犹豫着,凤药眼尖见她领口下一道深深血痕,已经结了痂。 感受到凤药目光,她慌张掩着领口,可姑姑的目光还停在那里,分明已经瞧见了。 “脱了外衣。”凤药用不可置疑的语气命令,见她还磨蹭,语气凌厉起来,“你不想叫我喊人来帮你吧。” 赤芍解开衣领扣子,小声说,“姑姑,就是一道抓伤,不严重。” 脖颈处一道长约两扎的抓痕,伤痕之深并非与人斗殴能至的。 “谁做的。”凤药平静地抱臂问她。 在她审问赤芍中间,外头太监该是不知道凤药还在,动静不停,来回奔跑低斥。 整个未央宫气氛极其诡异。 凤药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撬开赤芍的嘴问出究竟。 外头安静下来,岂止安静,跟本像座空寂的宫殿。 赤芍感觉瞒不住了,起身穿鞋,伸手拉鞋子时,手臂上也有相同的抓伤。 一样又深又重。 凤药一把拉住她的手,撩起袖子,不止一道伤,深深浅浅很多道。 “她虐待宫女?”凤药不敢相信,那样阳光直白,美丽娇俏的容妃背地这样阴狠。 “不是她。”赤芍抽出手,放下袖子。 “她待我们非常好。”赤芍不可闻地长叹口气,“其实我也不想离开娘娘,她……真的不是坏人。” “可我很怕。娘娘……有时太怪了。” 她穿好鞋子,打开门,走向院子。 一边的配房都住着宫女,小小的窗子烛光闪烁。 大约是下了决心,赤芍不再掩掩遮遮,打开话匣子,“皇上待娘娘实在好得很,什么好东西都紧着未央宫。” “可是,皇上没留宿过宫里,咱们也不知是为什么。” 她绕向主殿后头,一条弯弯的小路两边种着竹子,已成了林。 风一吹,几杆竹子来回摇摆摩擦,发出巨大声响。 “娘娘喜欢这声音,特别是下雨天,不管多凉都叫开了窗子听雨。” 过了竹林,后面全部种着蔷薇,大片的蔷薇丛,开着数量惊人的花朵。 好像没有修剪过,密密匝匝。 凤药停下脚,两丛极大的蔷薇几乎挡住小路,小路向前有处阴森的小屋,屋子的窗安了栅栏,像囚房。 门上上了铁锁链。 里头传来抓挠之声。 在这样茂密的花丛中,竟然出现这么一座破败的小木屋,太诡异。 透过窗能看到一个小小身影在屋里蹿来蹿去。 赤芍走到小屋前,那影子突然扑到窗上,一张脸贴着窗子向外望。 凤药吓得后退一步,巴掌大的人脸一双野性的圆眼睛正盯着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