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狡兔死清算走狗烹(1/1)

雍正五年的春天过得极快,黛玉还没从中咂摸出什么滋味来,就被初夏的风卷走了,只留下了两小瓮梨花白。黛玉把它们埋在了院子里的竹林里,预备着到秋天霖和周岁了启出来一瓮做庆祝,另一瓮则留给眉庄的宝贝弘昭。 后宫安静如镜,高位嫔妃们个个窝在自己的宫里养孩子,只有几个答应偶尔扯个头花撒撒泼,哭闹着争宠,却也闹不出什么大的浪花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只是后宫平静,前朝却不安宁。 太医院里,许太医因着玩忽职守入狱,新推上来一个四十出头的王太医做了院判。这王太医是之前的副院判,由副转正也是理所应当。他上位后好好整顿了一下太医院,不仅把排班制度好好规整了一番,还上了折子提出建立济民医坊,由太医轮流坐班,并招收有学医天赋的子弟进行培养。此举一可救助民生,二可丰富太医们的经验,三可培育子弟将医道传承下去。 胤禛考虑良久,心知此事应该是弘历的点子。于是他把此事扔给了允禧进行试点,美其名曰让弟弟历练一番。不过直接用太医牵涉过密,他让允禧改变政策,让想要进行太医选拔的医者们在济民医坊坐班,太医院则以巡查监督为主,也可借此机会视察选拔者们的品性和水平如何。这第一批检阅选拔者的光荣任务,就落到了温实初的头上。 如果说济民医坊到底是一件好事,那另一件较大的风波就是有人密报隆科多结党营私,并在家中私藏了玉牒。胤禛派人搜查,果然证据确凿。 玉牒此物,向来只能于宗人府收藏,每十年修订一次,每次修订之时都会成立专门的玉牒馆。从显祖宣皇帝塔克世开始,所有的本支和分支的宗室子孙都会列于其上。玉牒记载的不仅仅是名字和生辰八字,还记载了皇权交替、宫廷内斗,甚至皇室对于诸位皇子的要求都能看出。若是细细查来,只怕还能看出些不能言传的秘密。 隆科多虽然担了胤禛一声“舅舅”,但并非宗室,私藏玉牒,实乃大不敬之罪。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声鼎沸,均要求胤禛重惩隆科多。于是胤禛不顾沙俄谈判即将成功,急急从边境召回了隆科多,于六月削爵抄家,并于畅春园附近外围筑屋三楹,将其圈禁在其中。 ------------------------------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看着在下方刚刚下朝穿着一身明黄恭敬行礼的胤禛,太后的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料瓶一般五味杂陈。 “坐吧。”太后在心里叹了口气,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日子以来,弹劾隆科多的折子如同雪片一般堆满了胤禛的桌面,就算是她无心去听,也总会有那么一两句传到她的耳朵里。 若是以太后的身份来看,隆科多罪大恶极,且被皇上深恶痛绝,她理应支持惩处。 若是以母亲的身份来看,她应该全身心支持自己的儿子。 若是以德妃的身份来看,她是后宫,不得干政。 若是以青梅竹马的身份来看……不,她凭什么以青梅竹马的身份去看?隆科多明明背叛了他们两人的青梅竹马之情!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看到隆科多锒铛入狱,她还是会觉得难过呢? “这些日子,没来寿康宫请安,还请皇额娘不要见怪。” “前朝事儿多,皇帝是该顾着前朝要紧。” “这些日子,前朝的事情虽然多,但归根结底只有一件事。就是隆科多结党营私,欺君罔上。” 太后乌雅成璧的心头猛地跳了一跳,感觉自己的呼吸似乎都有些凝滞了。她不由得揣测,胤禛,她的亲生儿子,曾经喊隆科多为舅舅的天子,他是知道了吧?而且之前在圆明园时,他对外声称她旧疾复发,一声不吭地就把隆科多送去了边疆。他肯定是知道了!不然他也不会专门跑过来和自己提一嘴这事儿! 如此看来,胤禛现在,对隆科多已经是动了杀心了。那不管隆科多怎样,哪怕他浑身上下长满了嘴,也辩驳不清了。哪怕他真的只有私藏玉牒一条罪,自己的亲儿子也能给他再捏造出一百条罪孽来。 原因无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罢了。 “皇帝若是已经决定了,哀家身为后宫,也没什么可说的。只是当初年羹尧和隆科多都是扶持皇帝上位的重臣,如今你登基不过五年便要赶尽杀绝,只怕会让忠臣寒心,也难挡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啊!哀家知道皇帝觉得哀家多嘴,只是如此的话,后人会说狡兔死、走狗烹,怨皇帝过河拆桥,哀家所言,也都是为了皇帝的声名啊!”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什么日子,皇额娘比儿子更清楚。有些事情,皇阿玛不知,不代表儿子不知。杀隆科多,不止是为了儿子,也是为了保住皇阿玛的颜面,更是为了保住皇额娘的颜面和太后之尊。为此,隆科多必须死。至于怎么死,就要看皇额娘选择保全谁了。”胤禛顿了顿,觑着太后的神情又道,“儿子在畅春园给隆科多弄了间房子,圈禁起来了。皇额娘英明,相信您自不会失了太后的体面。” 太后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整个人顿时都被染上了一层颓唐之色。她听不见胤禛的那句告退,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如雷鸣,胸口也暗暗地疼了起来。她伸出干瘦的手,使劲儿地抓住了竹息的手腕:“竹息,皇帝知道了,他都知道了!他这是在逼着哀家亲自去杀了隆科多啊!” 竹息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只有惋惜。她眼看着主子从妙龄少女到如今年过六十的老妪,这一步步如何走来她都百感交集。若不是当年隆科多欺骗了主子,说先帝不喜欢粉蓝色,主子也不会就此陷入这波谲云诡的后宫中来,而是会开开心心地嫁给隆科多…… 只能说,君心难测,人心更难测。爱恨交织之间,就匆匆过完了这无法清算的一生。 不久后,隆科多急病暴毙于畅春园,而太后旧疾复发,搬到了圆明园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