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四娃144(1/1)

天宇九年,王家村服徭役死亡人数和实际差不多,死的那些人名字也差不多能和记忆里对得上。 林小石,福叔唯一的孙子,他对这个名字熟悉是因为有时去作坊查看时,福叔时常念叨着,要是他家小石头还在就好了,他现在能挣银子,不是小石头的拖累,还能买鸡蛋和糖给小石头吃。 小石头年仅十四岁,担心爷爷挺不过徭役,在服徭役队伍走的前一天,趁机给爷爷水里下了助眠的草药,第二天官差点人的时候跑去了。 等福叔醒来,服徭役的队伍早已走远,何况人已经在官差面前露了脸,哪能由着他们说换就换。 没想到,最后小石头却被抬着回来。 福叔当时几欲寻死,还是被井伯几人劝下,所以福叔虽然年纪比他爹小许多,身子却十分不好。 林大勇死在天宇九年徭役中,是家中顶梁柱,留下孤零零的妻子和尚且年幼的儿子。 林大壮心中压着沉重的大石,那冰冷冷的数字,数字里的人却是他身边之人。 原本他们的亲人知道他们死了,不敢怨朝廷,不敢怨官差,谁也不敢怨。 只得怨他们运气不好,怨上天不公,怨他们福薄。 可若是他们是死在未知的阴谋中呢?死在别人的贪婪中呢?死在死后也被做下这些恶事的人,口中称作晦气的泥腿子中呢? 死可怕吗?可怕,因为他真的死过一次。 但若是能不死呢?谁人想死?谁人愿意死?谁人愿意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林大壮今日已经很累了,他很想睡觉,可是一闭上眼,那些在记忆中模糊的人影仿佛出现在脑海,就连那些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人也仿若隐隐约约存在。 他们在耳边诉说着,他们的不甘心和对无端枉死的不公,他们不放心家中幼子、年迈的父母亲人,新婚的妻子。 “大壮叔,我不甘心,我还牵挂爷爷,爷爷年纪大了,我得在他身边照料。…”这是林小石在耳畔呢喃。 “大壮侄儿,我儿现在是不是三岁了,是不是虎头虎脑的呀?听说你要在村中建族学,等我儿到了年纪,我一定要将儿子送去读书,做读书人,就不用服徭役了。…” 这是林至勇在憧憬,他看不到三岁的儿子,也看不到儿子进学堂的光景。 “大壮族弟,你家作坊是不是要招女工啊,我新婚妻子是个害羞的姑娘,但是她是个手脚勤快的,做事也十分利落,她在作坊做工日子能过得轻松些,我…”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林大壮觉得脑子要炸裂了,喘不过气来。 转眼间,他好像能体会到他们的痛苦,他们的不舍,他们的难过。 他说,被压在大石头底下好疼。 他说,他就是走慢了一些,官差的鞭子就甩在了身上,他就滚落下山坡面目全非。 他说,那些人在他们死后还朝他们吐唾沫,埋怨他们添加了善后的麻烦。 “爹爹抱我。” 林至勇的三岁儿子伸长手臂,想要爹爹抱。 林大壮不明白为什么林至勇的儿子要他抱,还喊他爹爹,不过这小小的孩子要抱抱,就算不是他的怀瑾握瑜,他也还是蹲下身,想将他抱起来。 可是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伸出双手,小孩子也十分惊讶,童音脆生生地疑惑道:“爹爹,你的手臂怎么断了?脸上都是血迹。” “啊?”林大壮低头,果然手臂空荡荡的,一抬头小孩子的脸变成了怀瑾的脸,一会儿又变成握瑜的脸,平平的脸… 他顿时大惊,孩子们得不到他的抱抱也开始哭闹不停。他不管怎么做,都是徒劳无功。 转眼,他又出现在另一个场景。 “相公,你回来了。”林大壮躲闪着面前羞红着脸想要触摸他脸的妇人,他这辈子上辈子都洁身自好,绝对没有负过任何人,更没有娶过什么姑娘。 但是这姑娘确实有些脸熟,是谁? “小石头,爷爷买了鸡蛋和糖,来来你快吃。” 林大壮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福叔叫他小石头,但他饿了,将鸡蛋和糖死命咽下肚。 福叔还挺贴心,鸡蛋都是剥了壳送来的,以往这只是怀瑾握瑜的待遇。 咦?福叔的手怎么放在他头上,他可比福叔高太多了,何况福叔还是佝偻着身子。 “哈哈,不急不急,慢慢吃,爷爷挣得了银钱,天天给你买。” 原来这是给小石头买的,那他吃了,小石头就吃不到了。 林大壮停下动作,将嘴里的鸡蛋吐出来,“福叔,我不吃了,等小石头回来了吃。” “大壮叔,你吃吧,吃了帮我照看一下爷爷,我不会回来了,我回不来了。” 不不不… “丰文,丰文,醒醒。” 柳青河见林大壮好像魇住了,怎么都叫不醒,便用蘸湿了的帕子在林大壮脸上拍拍。 今早他起来,见丰文还没出门,以为他是昨日宴席喝多了酒,起晚了些。 就一直等待,没想到到正午了,丰文还没有动静。 怕他出了什么事,就找来酒楼掌柜说明了情况,这才打开房门。 见丰文还在熟睡,没出什么意外,就让掌柜离开了。 他也不想继续睡了,就坐在屋子的椅子上,拿出书本温书,顺便等丰文兄睡醒。 谁知坐下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丰文一会儿喊着怀瑾,一会儿喊饿了。 他失笑着摇摇头,猜测丰文兄是离家多时放心不下家中幼子幼女,才在梦中担忧着。 听到丰文喊饿,就让小二准备饭菜,丰文受不得饿,饿了就要吃东西。 想来很快就要睡醒起来吃饭了,他也还没用膳,等丰文起来一起用膳后,就可以赶路了。 没想到就是丰文一直没有醒来,饭菜都凉了,他又起身走近,才发现丰文满头大汗,嘴上也一直嘀咕着,只有偶尔几个字音他能听清楚。 他这才反应过来,丰文是魇着了。 丰文,丰文是谁?对了,丰文是他的字,他现在还在县城,林大壮猛然睁开眼,见是柳青河照顾他,大口喘着粗气。 等完全清醒过来,林大壮才想起发生了什么。昨晚他将纸张看完后,强撑着疲惫将纸张放回靴子中。 躺在床上立即就睡着了,然后一觉睡到了现在。 “远山兄,我有些口渴,帮我打点水。” “行。”柳青河将帕子放回木盆,将桌上的杯子倒满水,端给林大壮。 他心中想问什么,但他不是傻子,丰文昨天和现在这般,一看就是藏着什么事。不告诉他,就是有不便他知晓的理由,他也不会多问。 他了解丰文的品性,想来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林大壮吨吨吨几大口将水喝完,让柳青河将茶壶递给他,他直接用茶壶喝。 等一壶茶水入肚,心情才平静些许。他穿着睡觉的里衣背部一片濡湿,不知道流了多少汗水。 “远山,多谢你叫了饭菜,我们快些吃完,启程回去。” 说着,林大壮将外袍穿上,又将靴子穿好,随意洗漱了一下就坐在了桌旁,示意柳青河自行动筷,就大口吃起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