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线(17)习武(1/1)

朔方的雪与长安有何不同? 这个问题,沈晏没能回答。 一是他回答不上,已经太久没回去了; 二是对方没有等他回答,问完便转身走了,似只是喃喃自语。 承平二年,亦是崔沈二人离开朔方的次年。 宁国公身染怪疾,闭门不出养病,毕竟整日与他形影不离的那长随阿昌日日出入医馆与将军府,神色焦急。 众人都道宁国公是劳累过度,毕竟对方自长安来此,从无休沐,整日与将士同吃同训。 也是因为对方丝毫不摆贵胄架子,才在短短半年内就镇服了军心,几位副将也从开始的阳奉阴违到眼下的心服口服。 是以大家十分担心宁国公的病情,真情切意地期盼他早日好起来。 而沈晏此时正一人一马纵驰在荒无人烟的小道上。 三日前,一道密诏召他入京。 沈晏知道是崔沈上次来查的案子有了重大进展,汝南王狼子野心,圣人与对方皆没法再隐忍下去了。 所有武将里,圣人最信他。 这样的时刻,他必须在长安,圣人跟齐衡他们才能安心。 一日两马,六百里加急,总算在第四日日落,暮鼓敲响以前进了城。 入目是边关前所未有的繁华盛景,摊贩熙攘,榆阳高大,落日余晖为城中任何事物都镀上一层浓金。 时至今日,长安,依然是天下最热闹的都城。 陌生挟着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沈晏不由得放缓了马速。 他回京并未知会府中,免得崔令窈那边节外生枝。 是以这些日子也不能回府住着……沈晏沉吟着。 原先圣人让他与自己同宿太极宫,到底不妥,今日进城够晚,宫门也已落了锁,干脆调转马头往父亲留下的一座别业去。 永宁坊中 别业中的下人并不知道他来,更是不大认识他,门房愣了好一会儿,请管事出来才凭他与母亲相似的眉眼认出了他。 他无意声张:“我暂住此之事,不必知会国公府。” 众人不是不知主母与国公爷关系近僵,皆讷讷应下。 “国公爷,前院这些日子在翻修,灰大,您先在正院住下?” 管家在旁陪笑请示。 沈晏点头。 他一人,住哪不是住? 还有,“日后私下称郎君即可。” 国公——对他来说,听着太刺耳。 管家肃穆了脸色:“是。” 院中婢子皆被吩咐退下,只从前院拨了两个小厮过来。 新来的阿莺不解:“郎君不用我们伺候?小厮能有丫鬟细心?” 另一名年长些的,听说过这位习惯:“郎君先时在国公府便不惯丫鬟近身伺候。” 阿莺闻言,脸上露出些遗憾神色,很快又掩去。 似阿莺这般动了心思的女婢不少。 别业虽清闲,却没什么大前途,总有想过好日子的。 尤其郎君与娘子的关系——众人心知肚明。 难免有觉得自己特殊的,没准就入了郎君的眼,毕竟郎君这些年洁身自好,从未有妾室通房,自己若能跟着去朔方那岂不是…… 众人的心思活泛起来。 连着赶了三天路,即便是真铁打的人也遭不住,沈晏以为自己今晚很早就能入睡,躺在床上却困意全无。 他干脆坐了起来,步于中庭,又回到正房,打量着屋内陈设,发现有些许女子用的东西。 他想起来了,此处当初借给沈五郎作为婚宅,二人小住过几日。 许是收拾时遗漏落下的,这儿的丫鬟又懒怠没整理。 沈晏心里忽地升起一股“前月照今人”之感。 长安。 这两个字重重凿在心间。 他日思夜想回的长安。 他以为自己对这个地方只有厌恶,以至于沈五夫人问起来时不知如何作答,眼下才知,原来不知如何作答乃是因为始终放不下。 人总对故土有着别样情感,并非这片土地本身,而是其上承载的情感、回忆。 所以,沈五夫人看出了他的挂念? 沈晏无端想起那日的初阳。 日出惯常是朔方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然而那日却有一道窈窕身影将天地都衬得失色。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眼神。 够了,他提醒自己,这是崔令窈妹妹,沈祉之妻。 他不该有任何窥探跟好奇。 次日天光大亮,等到文武百官散朝后,沈晏才低调入宫。 汝南王是个外强中干的,实则气势全靠几个羽翼撑起来,事情解决得异常顺利。 而他在众臣面前露了面,便也不急着回朔方了,被圣人留下来多呆一段时日。 圣人给他放了一个长长的假期,命他出城散心。 齐衡请他吃酒。 若是旁人他便拒绝了,但齐衡算是相交至深的友朋,多年未见,他不欲扫兴,便跟着他们几人一路出了城。 齐衡不是个花花肠子,说喝酒,真的只喝酒,带他来了骊山脚下的村庄里的脚店,言这儿村酿“极香极醇”。 边关三年,沈晏的酒量练出来不少,齐衡几人有意灌酒,一轮接一轮下来,他反倒是最清醒那个。 一群人又哭又笑十分难看,沈晏黑着脸将他们都塞进马车,自个则不忙回去,亦不想与醉鬼打交道,便悠着马在骊山附近逛起来。 这些年,他甚少有这般放松时刻。 骊山是皇家猎场,村子都只在山背面,当他绕过山脚,走出稀稀拉拉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水草丰美,即便是早春二月初,草尖仍有积雪未化,底下嫩芽也已冒新,一片生机盎然。 此处并非只有他一人,另有一队人马,约莫四五人,似乎在教其中一个年轻娘子习剑。 待他看清对方面容之后,愣在了原地。 被一群女护卫手把手教授剑术的那人,那将所有头发高高束起扎成椎髻,穿女式圆领袍的,是他的妻妹——崔家三娘子。 沈晏的眼神很好,甚至能看清对方被汗水浸湿的发丝,湿哒哒地伏在脸侧,双颊也因此呈现出熟醉的绯色。 对方正因又学会了一招而兴奋,甚至一把抱住了身边的女护,对方脸一下变得比她还红。 合该如此,在见过那样的神态之后,被她那样欢欣注视着,即便同为女人也合该羞赧。 沈晏凭借极好眼力一眼瞧出她握剑姿势有些不对,那样握久容易吃力。 他可以上前纠正—— 够了,这与他无关。 该走了。 沈晏垂眸,看一眼手中缰绳,只觉得村酿后劲太大,到底有些醉了,不然何以会有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