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图穷(1/1)
小佛堂长久未得修缮,齐膝高的门槛都破败了,借着开门时透进的微光,叶珍有些吃力地跨进去。 里头比她想象得更黑,呼吸间满是灰尘的味道,她眯起眼睛,佛龛前的拜垫上,歪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低垂着脑袋,仿佛在打瞌睡。 叶珍又往前走了两步,从怀里取出一支火折子,轻轻一吹,腾地一下,一簇小火苗窜起,瞬间将黑黢黢的内堂照亮一角。 她没先去点桌上的油灯,反而拿着火折子往下一照,昏暗的火光下,刘葵双目紧闭,呼吸平缓,果然是睡着了。 叶珍一声不吭,静静端详了片刻,她将火折子递地更近了些,几乎要贴到刘葵的面上。 那张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在光影明灭中,暴露出本来的年纪。 或许在睡梦中感觉到什么,刘葵的脑袋猛地一坠,瞬间醒转了过来,她一睁眼,却看到面前正对着一团火,距离自己眼睫不过半寸! 她吓得往后一瘫,生怕烧到脸上,慌乱中打翻了身后的供桌,哐当一声巨响。 混乱的黑暗中,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一片柔和的光。 叶珍点亮了供灯,转过神,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刘妈妈,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刘葵像活见了鬼,惊悚地看着灯下那张芙蓉面,不可思议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姨娘温柔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腼腆,昏黄的灯光下,忽略那头交错的银发,她简直还是当初做丫鬟时跟在小姐身后少言寡语的模样。 叶珍笑道:“夫人带着少爷小姐回了罗家,怎么刘妈妈不知道吗?” 她的语气从容得好像在谈论天气:“对了,是不是还没告诉您,宫里派了数位太医来府上,托赖圣上隆恩,侯爷已经是转危为安,不日就将大好了。” 刘葵的面色煞白,她哆嗦道:“不,不可能。夫人这时候怎么能回去?” 叶姨娘俯下身,仔细地欣赏着她的神色:“当然是因为府里杀害朱绡的凶手尚未伏法,老夫人放心不下两位小主子。不过……” 她语调一转,掩唇而笑:“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私底下,好像都认定了是妈妈,杀了朱绡呢!” “不,不是我!”刘葵猛地摇头,尖声道:“真的,真的不是我!”她突然陷入到莫大的恐惧中:“簪子,那金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就跑到她身上去了!” 叶姨娘将手指轻轻抵在唇上:“嘘——轻声一点。”她安抚道:“我知道,不是你。”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不自觉地让刘葵平静了下来,她喃喃道:“不是我,不是我。” 她言语含笑,但眼睛却是冷的:“不是你,当然不是你。” 刘葵莫名打了个寒战,她质问道:“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珍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按我朝律,无故杀人者,斩。其子孙革除良籍,不得入仕宦。” 她慢慢低下头:“真可惜,妈妈好不容易脱了奴籍,儿孙又那样聪明上进,眼见着这样大好的前程,却要为着一个丫鬟,一朝尽毁呢!” 刘葵猛然抓住她的手,颤抖道:“你明知道不是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叶珍不避不退,反而握住她的手,她的声音幽暗,比满布蜘网的佛龛更瘆人:“铁证如山呐,哪里是你我说不是,就算数的?” “老太太要体面,不忍伤了太太的清誉,叫人议论她的乳母杀了她的贴身婢女,那就只好委屈妈妈,在这暗无天日的佛堂里,待到死喽。” 她咯咯笑道:“想来也是老夫人仁慈,您这样悄悄地没了,这事儿也算了了,更不用牵累家人。刘妈妈如此忠心,也算死得其所了。” 刘葵的手一下子收紧了,她凄厉道:“不!我不要呆在这里,我没杀人!” 叶珍厉声道:“你没杀人?你敢发誓,你若害人性命,子孙儿女暴毙而亡,不得好死吗?” 刘葵下意识就要立掌起誓,话到了口边,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舌头像打了结般,硬是将话咽了下去:“我,我,我……” 叶姨娘倏然站起身,她冷冷地逼问:“为什么不发誓?心虚了?还是害怕坏事做尽,累及儿孙!” 刘葵狼狈地坐倒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她颓然道:“你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叶珍冷笑道:“我知道什么?我该知道什么?知道你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掉转了安儿的脉案,以至于错药误服,害他不清不楚丢了性命!” 她的眼中一片赤红,纵使过去那么多年,一想起安儿死前,伏在她怀中抽搐着叫娘的那一幕,仍恨得心头滴血。 那一碗碗的苦药,都是她亲手哄着安儿喝下去的,那么苦,苦得让他直掉眼泪,但安儿却那么懂事,生怕自己担心,不吵不闹,一口一口乖乖地喝了下去…… 她以为那是良药苦口,却没想到,那一勺一勺喂下去的,都是催命的毒药,是她亲手,送了自己的孩儿上路。 她们怎么敢?她们怎么能那样做! 安儿走后,她尝遍了生前他所有喝过的药方,硬生生作践坏了身子,也终于一点点,被她摸索出了当初治病时的蹊跷。 只可惜,为时已晚,那时莫说证据,便是当初主治的大夫,也早已不知所踪。 这么多年来,叶珍的心如同被刀绞剑剜,早已痛到无处可痛,唯有为安儿报仇的念头,才支持着她如行尸走肉般苟活下去。 她不仅要所有害过安儿的人偿命,更要她们如她一样,遍尝锥心之痛。失去所有,身败名裂而死。 叶珍扶着案桌,她的身体有些难以支撑这样激烈的情绪:“说到底,都怪我这个做娘的无能,认贼作主,平白害了安儿。” 她幽幽道:“我只是想不明白,安儿到底哪里碍了你们的眼,他一个懵懂稚子,于夫人,于少爷,都无半点威胁。竟让你不惜大费周章,非致他于死地不可?” 她眉目柔和如菩萨,眼神却如幽冥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刘妈妈,你能不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