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太后(1/1)
“你起来,动不动跪来跪去做什么?”太后开口,打破了僵局:“沈侯爷是奉皇命做的钦差,他骤然遇险,圣上焉能不顾惜?” 昭元帝道:“沈老夫人请起。道南离京虽不算远,可快马来回,也得一昼夜功夫。沈卿之事,到底如何?还请老夫人细说。” 吴实禄打量着圣上的神色,忙上前亲自搀了朱氏起来,老夫人垂泪谢过,只挨着半边身子,小心坐了。 这才垂着头,挑拣着回话:“回圣上、太后娘娘的话。昨儿大半夜里,崇彦带去道南的一个随护突然冒着大雨赶回了侯府,只说侯爷为奸人所趁,遇刺重伤!” “他们身负皇命,断不敢轻离职守,只是如今崇彦他昏迷不醒,底下人实在不敢将他留在道南医治。所以才遣人拼了命地赶回京中。” “万望陛下能破例开恩,允准崇彦回京,不至于让他孤身在外,飘零身陨!” 说到后面,老夫人早忍不住低声呜咽,五内俱焚。 太后低低发出一声惊呼:“竟有此事?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之下,公然行刺钦差!这是要造反不成?” 昭元帝面色端肃:“沈卿伤重垂危,当务之急,须得尽快救治。吴实禄。” 他忙跪下道:“奴婢在!” “传朕的谕旨,着令腾襄左卫即赴道南,让孔沐亲自带队,去把朕的信远侯好好地接回来。” 吴实禄忙叩首道:“谨遵圣谕!”他正要退下,却见太后抬起手:“陛下,腾襄卫是皇帝亲军,奉天随驾,派他们出去,是否妥当?” 昭元帝浅笑道:“母后,朕身边有天子亲军二十六卫,如今不过一腾襄营左卫而已。让孔沐点二百劲卒,即刻出发,至多明夜就能还朝,有何不妥?” 沈老夫人早千恩万谢地跪下,感激涕零道:“臣妇叩谢圣上隆恩!沈家上下同沐天恩浩荡,敢不效死!” 昭元帝伸手一指那紫光檀雕云纹椅:“老夫人上坐,不必再跪了。朕还无需你们效死,只要沈卿安稳活着。” 他吁叹道:“沈老侯爷戎马一生,可叹天不假年,壮年而薨,至今为朕平生一大恨憾。如今沈卿子承父志,为国尽忠,朕焉能不重?” 朱老夫人听皇帝提起亡夫,又思及如今生死不知的爱子,悲恸交集,忍不住又要滴下泪来。 只因在御前奏对,唯恐失仪,不得不强忍下,诚恳道:“先夫能得圣上一念,纵居九泉,亦可含笑了。托圣上洪福,崇彦定能转危为安。” 一旁侍奉的女官捧上巾帕等物,朱老夫人略作梳理,方向皇帝、太后俯身道:“老妇一时失态,万望陛下恕罪。” 太后笑道:“阿媛,如此你可安心了?回府上等着好消息便是。”称呼的竟是朱氏少时的闺名。 朱老夫人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忙站起身:“太后娘娘垂爱之情,臣妇感愧难当。” 昭元帝随意问了一声:“沈卿遇刺一事,想来府内家眷尽已皆知?” 老夫人下意识地以为圣上此言意在敲打,告诫她勿要多嘴,忙不迭回道:“圣上明鉴,府中除崇彦妻儿及兄弟外,并无外人知晓。臣妇定当约束上下,不令流言扰了京中清净。” 昭元帝笑了笑,未置可否,他的本意也只在宁儿是否知情,只意味深长地叮嘱了一句:“道南亦是王土,却仍有奸邪侵正;京中虽是首善之地,老夫人也切务留心,莫要大意。” 朱老夫人闻言惊诧地抬头,她的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惶恐道:“臣妇受教,多谢皇上点拨。” 直到这时,她才第一次看清了圣上的样貌,一时竟看呆了。 还是太后身边的乐竹轻笑道:“瞧瞧,咱们圣上威严俊伟,叫老侯夫人都看住了。” 朱老夫人这才猛然醒过神来,忙收回目光:“臣妇乍见天颜,惶恐失态,请陛下降罪!” 她的心里掀起了波涛,说句大不敬的话,太后的样貌,只属中人之姿,除了肌肤丰润雪白,并没什么值得称道之处。 谁能想到,竟养出这样姿容绝世的儿子? 她活了大半辈子,年少时也足可称美人,算是见过点世面的了。 京中俊男美女堪如过江之鲫,但在昭元帝的摄人容光之下,尽皆被衬托成了泥猪瓦狗之流。 她忍不住想,九重金阙之上,就坐着这样一位神仙似的皇帝。难不成真像陛下幼年时传闻的那样,是天上的仙童投身到凡间来做帝王? 对朱氏的冒犯,昭元帝并不以为忤,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多看了她两眼,想看看能不能从沈崇彦母亲的脸上寻出一些宁儿的痕迹。 不过很遗憾,任凭他怎么看,也没找出这祖孙俩的相似之处。 宁儿本就生得与沈崇彦不太像,除却眉眼间那一两分相似,父女两个几乎就是各长各的。 要不然前世,沈崇彦也不至于糊涂到认不出就在眼前的女儿。 一个是征战沙场、剽悍冷峻的宿将,一个是羸弱无依、孤苦求生的少女,截然不同的环境下,这对血脉至亲却长出了迥异的两副面孔。 楚寰心道,这样也好。 在他心中,宁儿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完美,而那糊涂透顶的信远侯,到底也不配和她相似。 昭元帝站起身,玄底金线的袍绣垂落到地上,他低眸道:“既然事了,儿子先行一步,不打扰母后了。老夫人既与母后是旧识,难得相聚,不妨再多坐坐。” 圣驾走时与来时一般干脆利落,就好像圣上专程是为信远侯过来的一趟。 太后偏过头,凝视着朱老夫人,随着她的动作,耳间坠下的金丝穿珠排环摇晃不止。 她在心中重新掂量了一番信远侯府的份量,笑道:“我们姐妹可有些年没坐在一起说话了。” 朱老夫人此时满心都是崇彦的伤势,恨不得即刻出宫将消息带出去,但在太后当面,却只能耐着性子陪笑:“太后雍容万方,母仪天下,臣妇却质如蒲柳,焉敢攀附?” 太后却笑道:“阿媛何必过谦?不说别的,单看你养出沈侯爷这样一个好儿子,就不知让多少人钦羡了。” 她伸出手,纡尊降贵地拉住朱氏,和善道:“别人只看见吾的风光,却不知这深宫妇人的寂寞。圣上又未娶妻,偌大的后宫,让吾想找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她一边盯着她的眼睛,一边慢慢说:“咱们老姐妹合该多走动说笑才是。家中若有年轻的女孩儿,得空儿也带进宫,让我这老妇也跟着瞧瞧那些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 太后的手细白鲜嫩,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轻柔柔地握住她的手,却叫朱老夫人的心莫名揪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