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圣心(1/1)

楚寰端坐在榻上,低头去看木匣,那匣子细长纤巧,不过一掌之握,匣中只放了一卷丝帛,自然是轻若无物。 但此刻他捧在手中,却好像重逾泰山一般。 楚寰一时有些不敢打开这木匣,那双执掌天下的手,竟为一个小姑娘的片语只言而微微颤抖。 吴实禄远远跪着,不声不响地,把自己变成了殿中一鼎香炉,唯恐搅扰了圣上的兴致。 在一片闻针的静寂中,铜锁扣弹开,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嗒”。 昭元帝久久凝视着那卷杏黄色的丝帕,深深吸了口气,才用手极轻地将其从匣中捻起。 映入眼帘的,却是几行略显稚嫩的字迹,墨痕浓淡交错、深浅不一,落笔还有些弯扭曲折,或许是执笔人没找到一张桌案,而只能垫在掌心中草草写就。 实在称不上好看的一张便帖,但却让楚寰看入了神,将那话在舌间默念了一遍。 又一遍。 忽然,吴实禄听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发出一阵清朗的笑音,那笑声极愉快,是从心底里生发出纯粹而热烈的喜悦。 圣上一边笑,一边走到自己身前,他语调轻快,满目含笑地问:“吴实禄,你当得好差事,朕要赏你。你自己说,想要什么赏,今日朕都允了你!” 吴实禄跟了圣上二十余年,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不加掩饰地高兴。 便是当初昭元帝亲政,在肃清朝野、揽权于上之日,也从未有过这样明亮直白的愉悦。 吴实禄跟着心欢怒放,他欢天喜地地爬起身,鞠了一躬,凑趣道:“那还请陛下再赐奴婢九千九百寿,好留着奴婢一条命,能伺候主子您到万岁千秋。” 楚寰闻言大笑,轻轻踢了这滑头一脚,笑骂道:“油嘴滑舌的东西!” 他挥了挥手,对一脸谄媚的吴实禄道:“你不是一直想养个儿子?朕允了,把人带到乾明宫养着,日后给个什么位置你自己看着办。” 吴实禄顿时喜不自胜,忙跪下谢恩:“主隆恩,奴婢谢圣上恩典!奴婢代我那不成器的孩儿谢陛下成全!” 他喜滋滋地说:“等那孩子调教地像个人了,再带给您过目。” 他们这等阉人,那都是绝了后才能挣到宫中来伺候主子。所以自前朝起,凡是混出点头的大太监,就多有收养养子以承续香火、养老送终的风气。 这种养子可与一般内宦间口头上的义父子不同,那是正经要过族谱、改姓归宗的嗣子,细论起来,与亲生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只是吴实禄一直清楚,昭元帝喜用干干净净、身无牵累的内官,所以即便他早到了这个地位,心中也物色了中意的孩儿,但却从不敢开口求这个恩典。 谁承想,今日就办了这么个轻巧差事,天上就砸下来这么大一个馅饼,直把他砸得晕头转向。 这哪里是宁姑娘,简直是宁菩萨! 正高兴间,吴实禄后知后觉地琢磨过味来,不对啊。 他一个激灵,自己这心意从没在人前吐露过一言半语,圣上又从何得知呢?总不能,陛下真会那读心术吧? 圣上那如山巅白雪的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 得了,也别瞎猜了,要不陛下是圣天子呢?洞微世事,体察人心,那是当然的。 吴实禄索性不再多想,乖觉地说:“还求圣上再赐个恩典,给那孩子赏个名儿吧。” 昭元帝笑道:“既是你的儿子,荣华福禄自然是不缺了,只盼他能有忠孝之心,服侍好你这个做父亲的。便叫尽心吧。” 吴实禄口中反复念了两遍,喜不自禁:“尽心,尽心,这名字极好。奴婢代尽心给陛下磕头了。” 他念了句佛,饶是以他的定力,也忍不住心中好奇,宁主子到底在这巾帕上写了什么,叫圣上龙心大悦至此? 楚寰但笑不语,直像捧着个活宝贝,捧着那木匣,转去了玉宸殿内的多宝阁中,亲手打开一个精雕紫檀嵌彩博古柜,将木匣珍而重之地存贮在其中。 他轻柔地抚过那杏黄色的丝帕,触感细腻光滑如肌肤一般。 在那上面,宁儿一字一顿,认真地写下:毋要急于成亲,婚事定下前来信告知,务必留心,切切。 ---- 宁儿正对着镜子发呆,苦恼地扯了扯鬓发上的猫眼花钿,有些心烦意乱。 自己一时冲动,竟然把那句话这么直通通地写上去,这会儿后悔,想追也追不回来了。 天啊,楚寰看到会怎么想她?肯定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他们二人非亲非故,本就萍水相逢,自己几次承了他的恩情,还没来得及报答一二,却脑子一热,竟然对他的婚姻大事指手画脚起来。 她当时满腹纠结,一方面,为了林若旃姑娘家的名声,她不可能去和楚寰明说什么;但另一方面,明知有不妥,却当作全然不知,一句话不说,又实在辜负了楚寰待她的心意,叫自己过意不去。 思来想去,宁儿就想着侧面提醒他一句,不论应在谁身上,都让楚寰留一份心。 但这会儿脑子冷静下来,她才觉得好生不妥。 一个小姑娘家,同一个正当年的男子说起男女婚嫁事,还正儿八经地写了个条子上去。 宁儿捂住脸,天爷,实在是太过羞耻了。 她的头发在珠钗上缠了个死结,怎么也解不开,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紫杉刚取了妆奁来,一看宁儿竟把自己的鬟发折腾得乱七八糟,一惊道:“姑娘别动。” 她忙放下手中的物什,接过宁儿头上的钗环,细细地拨开鬓发,嗔怪道:“姑娘怎么自己动手了?仔细把这好容易养出来的头发弄毛躁了。” 宁儿刚入府时,那头长发就像自己的主人似的,透露出憔悴可怜。 不知道用了多少名贵的滋补药材,配上精心调制成的香膏发粉,才慢慢有了今天的顺滑柔亮。 虽说仍比不上贵族小姐们从小将养出的一头秀发,但挽起来,倒也有了点鸦鬟云鬓的味道。 对这把头发,紫杉倒比宁儿自己更看重三分,哪里受得了她这样随意的摆弄? 宁儿方才心烦间,哪里还顾及到这个,她笑道:“我的好姐姐,顶着这一头宝钗珠翠过了一天,真真脖子都酸了。急着卸下来呢!” 紫杉就笑:“这点东西,姑娘如今就嫌沉了?等时候嫁了人,做了诰命夫人,凤冠霞帔的时候,那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