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面圣(1/1)
昭元帝不开口,吴实禄连气儿都不敢大声喘,许是他多心,总觉得自打召见信远侯那夜之后,圣上的天威便愈发莫测了。 纵使自己伺候了陛下一辈子,如今也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半点不敢马虎。 不过好在,今日陛下从宫外回来,难得心情不错,让这几日都提着脑袋干活的吴实禄,稍稍能匀一口气。 他垂下脑袋,顺着圣上的视线,偷偷地瞄过去,心中苦笑。 自打圣上得了这根柳枝,每日里有事无事都要来看两眼。弄得这宝贝成了满殿宫人的命根子,洒扫收拾时是谨慎再谨慎,唯恐一不小心,碰断了柳条、弄掉了柳叶,那可就真哭也没地儿去。 侧间垂着的龙凤绣联珠帘一动,从外转入一个俊眼秀眉的粉衣宫人,手中捧着个一尺见方的乌檀木宝托。 她进来跪下,双手高高举起,脆声道:“回禀圣上,宁小姐的衣裳已收拾妥当。” 昭元帝的眼神才这转了过来。 吴实禄仗着自己守在皇帝身后,忙跟着拿眼一看,哎呦,那宝托上齐整摆放着的,却是一套灰白主调的女式裙衫。 虽令人细致熨过,但看得出仍留有一些穿着后褶皱的痕迹,吴实禄忙移过眼去,不敢再看。 昭元帝淡淡应了一声,便有四个小内侍抬了一个金编藤衣箱过来,他亲手将那宝托放入箱内,心道,且替宁儿收在这里,等以后时机到了,再送还她去。 想到宁儿,他不自觉地柔和了神情,累了一天,不知这会儿她歇下没有?说不定,都已经睡过一觉。 过了今日,她就十三岁了。 看着昭元帝脸上堪称温柔的神色,吴实禄心中默念一句小祖宗,再次确定要把这位寄居在信远侯府的小姑奶奶供在头上。 紧跟着他就听见自家主子吩咐,那声音里带着笑意,颇为愉快:“去把沈大人找来。” 沈大人? 吴实禄第一个想到信远侯沈崇彦,可他如今远在道南,难道陛下要找的是吏部左侍郎沈承范? 正犹豫间,只见陛下抬眸望了他一眼,笑说:“朕新上任的鸿胪寺右寺丞,看来尚不在吴总管的眼孔之间。” 沈崇尧! 吴实禄悔得一拍脑袋,他怎么把这位沈大人给忘了! ---- 圣旨到时,沈崇尧正喝得半醉,一手拈着支紫毫,一手抚须,歪坐在一群清客艳姬之中,衣襟前还泼了半盏酒。 那身后的飞星一把将他扯到地上,拼了命摇自家老爷的肩膀:“您醒醒,醒醒!宫中传召啊!” 宫中……传召! 沈崇尧猛地瞪大了眼睛,一个激灵,那股子醉意登时消散了八成,他一摸自己散乱的衣冠,二看衣襟前满溢的酒气。 他身体抖成了筛子。 他的运也太背了!前儿为了尽忠,他被夫人误会和那柳大夫厮混到了一起,被狠狠训斥一通不说,还传扬得满府皆知。 偏自己连个正当的辩解理由,也不敢说,连着几日没得到个好脸色。 沈崇尧心中郁闷,好容易碰上休沐,又赶上昔年的同窗、现今的同僚相邀,宴上丝竹雅乐、美酒佳篇,一下子勾动了他的文人情肠。 谁能想到,他一时放纵,竟然能被圣上抓个现行! 沈崇尧欲哭无泪,只能告了声罪,忙吃了几盏浓茶醒酒,正欲整理下仪容。传谕的内侍吃了教训,可等不得他,直请了人上车,就这么蓬头垢面地将人拉走了。 一辈子活到现在,这还是他第一次正经面圣,谁承想还没进宫,就把脸面丢了个干净。 听着车毂滚在禁宫中地砖上,发出的辘辘声响,沈崇尧半是紧张、半是畏惧,有个活泼些的年轻内侍还有意提点他两句:“沈大人简在帝心,圣上可是金口玉言,亲自点了您进宫面圣呢!” 沈崇尧听了这话,才将那提到嗓子眼的心,略放低了一些。如今,只盼着圣上念他之前及时传递的一点功劳,能饶了他御前失仪。 他老老实实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跟在传谕官的后面,亦步亦趋。 只感觉走到满身冷汗都被风吹干了,领路人才停下脚步,朝着殿内通禀:“鸿胪寺右寺丞沈崇尧到——” 随着这声高音,一声声往内传递进去,他眼前这座巍峨华美、气象万千的宫殿仿佛从沉寂中醒来。 原本四位领着他的内宦磕头退下,又换成两个年长些的太监,如此换了三波人,沈崇尧才站到了一座面阔三间、绘彩雕龙的内殿前。 沈崇尧跪伏在阶陛之下,战战兢兢地等待着圣上的召见。 吴实禄正亲捧个玉瓶从梅坞里出来,瞧见沈崇尧,“哎呦”一声:“沈大人,怎么还在这跪着?圣上正等着您觐见呢!” 沈崇尧一抬头,只见那人面相浑朴忠厚,一张脸上满是笑意,走到自己身边打量一番:“沈大人,您这样面君可不成。您且稍等,我进去为您通报一声。” 心中便知,此人正是昭元帝贴身的心腹、统管内廷十二监的大太监吴实禄。 不过片刻功夫,他便笑容可掬地从殿内出来:“圣上宽仁,特许您收拾干净,再入殿面圣。” 他拿手一指身边跟着的小太监:“便让我这徒弟伺候您,沈大人,请吧!” 沈崇尧顿时受宠若惊,满怀感激地谢了圣恩,又跟着那小太监绕到了偏殿外一处耳室中。没想到那小太监手脚极快,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将他内外都收拾一新。 这回吴实禄一瞧,见他眼神清明、发冠一丝不乱,衣袍簇新,点了点头:“难怪都说清远居士仪容甚美,果然传言不许。” 他一挥拂尘,嘱咐道:“跟我进来,圣上若是问起什么,沈大人可务必照实说。” ---- 宁儿睁开眼时,屋内已经点上了灯,她忙翻身坐了起来:“我这是睡了多久?岂不是晚膳都误了!” 春草忙过来:“姑娘别急,今日老太太传了话,令姑娘自己房中用膳,不必过去定醒。我们见您睡得香甜,便没打扰。” 宁儿这才松了口气,她喝了口春草递来的白木香茶,略微清醒,只觉得腹中饥肠辘辘。 今日晚膳中,有一道金丝鱼烩极为鲜甜,碗边还擎了支红签,宁儿吃得高兴,同春草说:“这道菜极好,怎么平日里没见过?” 春草却喜洋洋道:“姑娘好灵的舌头,这可是御膳呢!等闲哪能吃得?” 什么?御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