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供奉(1/1)
宁儿将一张茜色绡纱软巾帕覆在面上,怀中抱着个四方绣梅花引枕,懒洋洋地倚靠在软榻上。 紧绷了一天的筋骨一寸寸放松下来,她有些苦恼地想,真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才多久的功夫,她就一点苦也吃不得了。 要换作从前,宁儿去一趟四菰山,从来都是纯靠脚上下,蒙蒙亮时出门,得天完全擦黑了才能到家。 到了家,也没法歇息,还得想办法生火做饭,不然就得饿一天肚子。 哪里像现在,全程车接车送,坐在马背笃悠悠地上山下坡,她只不过动腿稍微走了几步。 回来后更有数人围着给她梳头洗脸,唯恐服侍得不够周到,衣裳还没换,各色点心香饮就端上来,等着她吃。 桩桩件件,都是以前宁儿梦里也想象不出的神仙日子。饶是如此,一天下来她就累得不想说话。 宁儿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自己这段日子,天天关在闺房里闲坐,药喝得多了,反倒把身体给养乏了? 她突然蒙着脸笑了起来。 她在侯府过着这样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奢侈生活,但今天楚寰却一副生怕她在侯府吃了苦头的样子。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宁儿翻了个身,任由思绪翻飞。 她一时担心,侯爷这么突然地离开京城,又急忙忙地把燕翎调去,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一时又后怕,春草说自己被人在背后盯着告状,好悬没惹出大事,但紧要关头,叶姨娘竟然来给自己递了消息。 一时,她又想到楚寰坐在黑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他到底是不是睿王公子?他是怎么认识自己,又是为何对她那样好呢? 他还知道自己的生辰,宁儿心里升起了一丝期待,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送她一份生辰礼呢。 究竟会是什么呢? …… “姑娘?姑娘?”春草轻轻叫了两声,见宁儿没应,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她同紫杉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气音道:“姑娘睡着了。” 两人一起退至外间,紫杉才笑着道:“可把姑娘累坏了,竟歪着就睡过去了。” 春草说:“可不是,柳大夫特意同我交待过,姑娘的药里专门添了安神补益的药材。姑娘身体亏空已久,这药喝一日,静养着倒还好,若受了累,反比不喝药时更容易疲惫。” 两人正闲话间,却从上房下来一个身量修长的大丫鬟,腰间系着条丁香色绣花汗巾。 紫杉一见她,忙迎上去笑道:“玛瑙姐姐怎么来了?” 玛瑙一手挽着紫杉,同她往廊下走,一面说:“岫玉姐姐叫我知会你们一声儿,大姑奶奶打发人送了帖子过来。” “三月三定国公府要过‘女儿节’,正是咱们姑奶奶做东,特意打了招呼,请宁姑娘务必赏个脸,届时一定过去。” 紫杉笑道:“难为姑奶奶这样疼我们姑娘,劳累姐姐跑一趟了。只是姑娘现下睡着,等她醒了我便回姑娘。待得了她的准话,再来回过姐姐。” 春草也跟着笑:“姑娘知道了,一定高兴。真是多谢大姑奶奶。” 玛瑙点头道:“这又不急,到时打发人上我那里说一声就是了。只是这个时辰,宁姑娘睡着,也不怕夜间走了眠?” 春草却道:“姐姐不知道。我们姑娘看着孱弱,却是个心宽的,平日夜里一沾枕头就睡着了。若不是累狠了,也不会这时候补上一觉。” 玛瑙闻言笑说:“主子夜间能好睡,给咱们做奴婢的省了多少事?既然话已带到,我也不多留了,替我问你们姑娘安。” 紫杉直送了她出去,转回来便听春草问她:“平日里倒不太见玛瑙姐姐出来?” 玛瑙同岫玉、翡翠等人同是松寿堂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一等丫鬟,但存在感却低她们许多。 紫杉与春草细细分说:“玛瑙与其他几个上房的姐姐不同,别看她不声不响的,其实十分得老夫人信重。” “平日里不太接需要出来走动的差事,那是因为玛瑙常年替老夫人在佛前供经持颂,据说日抄经文数十遍呢。” 春草大为意外,顿时对这位姐姐同情:“日日睁眼就这么多的功课,可真是个苦差使!” 紫杉忙上来笑着握她的嘴:“你这妮子,连菩萨的事也敢编排。也不知道谁先前还急得求神拜佛,要佛祖保佑呢!” ---- 而被宁儿惦记着的楚寰,此时刚翻身下马,他轻轻拍了拍无相的脖颈:“下次见到她不许再有脾气,听到了么?” 无相就像听懂了主人的话,它弯下脑袋,乌亮顺滑的脖颈无限亲昵地在主人身上蹭了蹭。 楚寰将马鞭扔给侍立在侧的萧定,沉吟了一会儿,吩咐道:“你找人留意井水巷那边,尤其盯着那姓钱的一家,别让他们生出什么事来。” 他一路往里走,一边补充道:“对了,记得想法子把宁儿送出去的那根银钗弄回来,叫底下人留神,不许弄伤了损了。” 楚寰心里有点泛酸,宁儿的钗子,他还没得到一根呢,怎么能叫那等心肠恶毒之人先拿了去? 楚寰今日并未乘辇,他一路打马进了内宫,才命人将无相带回马苑。等到玉宸殿时,守在殿前的吴实禄脖子都要伸长了。 一见圣上,这位在外威名赫赫的总管太监忙三步并两步地迎了上去,那张脸笑成了一朵花:“哎呦喂,我的陛下,您总算是回来了!” 楚寰笑道:“怎么?今日放你一天假,还不够快活?” 吴实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日日伺候着万岁爷,才叫快活呢!”说着忙上来伺候。 他一挥拂尘,便有十几个宫人鱼贯而入,手中捧着衣物器皿各色,替回宫圣上更衣洗尘。 人虽多,但殿内却寂然无声,昭元帝洗梳一净,又换了惯穿的天子常服。 玉宸殿明间西侧的暖阁中。 吴实禄觑着圣上的神色,大着胆子问:“今日圣上心情不错?” 昭元帝斜睨了他一眼:“怎么?朕不能高兴?”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落在朝南的桌案上,那里原本摆放着西洋座钟与一只极珍贵的玉瓷瓶,但如今都不见了踪影。 此时长案上金盘托举,却赫然供奉着一条柳枝!那柳枝下面,又极缱绻地缠绕着一段水蓝色的披帛。 如果宁儿在这里,恐怕会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她亲手扔进悬崖之下的一根柳条,与一条染上污渍的披帛,竟被当今天子如此珍而重之地贮藏,堂而皇之地供奉在九重金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