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银山寺前的还愿戏（1/1）

隆庆二年的上元节就这样过去了。 这年清明，上下两村凑钱请了拨傩舞，分别在两个村的祠堂前面演一场，以示祭祀祖先的隆重。 傩戏的戏名有很多，分神傩和鬼傩，如《请师开坛》《祭五猖》《禳星神》《迎土地龙神》《刀桥过关》《火池消怨》《土地引兵》《开山砍路》《灵官镇台》《秧苗土地》《和梅山》《圆满送圣》《赶鬼入牢》《造茅船》《造桥》《捉生替死》等，还有《目连传》这些。 上村的地点就在祠堂牌坊前的坪子上，全村人一起围观，女子们头戴柳枝或柳球儿辟邪。 跟之前一样，每次都会先在祠堂祭祖后放上鞭炮，锣鼓响后，端公们戴着各种面具开始跳跃表演。 倩倩最喜欢看的是诸如捞油锅、捧火石、过火炕、跺火砖、吞火吐火、踩刀梯这样的巫术表演，因为傩舞唱的歌她常常听不懂。 清明之前，何氏带着倩倩跟着村里的大人去了趟北边的山里摘苦笋和蕨菜。那地方倩倩以前没去过，不晓得笋和蕨菜多不多。 “多，那片山去年给烧了一片，被烧的那片蕨肯定长得粗大。”同去的山寿伯娘安慰她。 “要去好远喔？”倩倩背着个大背篓，里面放着把大砍刀，手里拿着把梭镖，腰间系着装满水的大葫芦。 “不远，有十几里吧，那边的笋子多，蕨又多又好，没什么大树子。不像在村子边，笋子和蕨菜都给扯完了。”何氏以前是去过的，知道路怎么走。 “我们一天就可以走个来回，回来还可以把蕨菜煮了泡在水里。”同寿伯娘扯了簇粉色的野蔷薇花簪于髻边。 倩倩则手快地采了把各色野花，编了个花环戴在头上。去的路上景色很好，群鸟啁鸣，大家心情都很好，脚步轻快，边走边聊天。 那地方离高坳子还有些远，尽是些比高坳子还高的山冈和丘陵，上面是稀疏的树木。各色灌木葱茏，新叶勃发，其间箐竹深深，远望层层叠叠。 倩倩仔细一看，竹子主要以细杆的寒竹，稍粗的苦竹为主，间或还有些宽叶的箬竹，更高的簕竹和寿竹。她仔细寻找，未能看到湘妃竹，想来那竹子这边长得少。 只是她们来得晚了些，进去一寻，新笋已被人拔了一遍，只剩些细小或只露了头的，还可以听到远远的人言。 想来旁边达村或者馒头寨的人来了。众人便有些失望。 “来迟了，到那边看一下。”山寿伯娘将一把小细笋丢进背篓里，兴致缺缺地说。 随后带着她们绕到另一个高坡边。那高坡背阴那面果然被烧了一大片。尽管笋和蕨菜苗被前面的人扯了一拨。 可能因为隔了几天，又没被早的那批发现，且被烧后土地有肥的缘故，那蕨菜苗还是争先恐后地钻出土来，竟然有手指粗，又肥又嫩。一些粗壮的笋芽混杂点缀其间。 大家一见，也不等山寿伯娘等人叫，一股脑自行分开，双手不停忙活起来。 那蕨菜与新笋长成一片，又嫩，折起来嘎嘣脆。大家兴致勃勃，一时也忘了之前的失望沉重，快活地聊起天来。 “倩倩快过来，这个凹凹里有一片大蕨菜。”何氏招呼。 倩倩将手里的蕨菜丢进背篓里，不想移步：“这里还有蛮多呢。” 何氏不停：“这里的大些。” 倩倩只好喔喔回答，恋恋不舍地离开自己找的这片，到那个凹凹里摘。那凹地里的蕨菜芽果然比别处的粗壮一些。 只是她们摘了没多久，大概是说话声将前面那批人引来了，最先的那个呼啦一声，便引来了六七八个人来。 得！一片地多了这么几个人分，每人最终的成果便少了。不得已，在采完了这片后，她们又转移阵地到另一个山坳去。 最终，当太阳挂在头顶时，她们在一口井边休息吃东西，当太阳落到肩膀处时，背着收获回程。 一群人来回一天时间，收获是一大背篓加一袋春笋和蕨菜。 将蕨菜在水里煮了后泡在清水里一晚沥去涩味，再用草束成一把把的，一文钱两把挑到午田或营乐营雨塘市上卖。 苦笋则去了笋衣也是束成一把把的，价格和蕨菜一样。 草市上人流并不多，且因为卖的人多，蕨菜一个上午也就能卖出个几十把。好在苦笋可以做糟笋和笋干，出得倒是快些。 最后两人累了两天得到了五十几文钱，剩下的笋和蕨菜都自己烘成了菜干。 过了五月端午和芒种，午田的朱大户要贺其父的七十大寿。 本着同庆的原则在银山寺前面岭下方的空地上搭草台唱大戏，听说除了贺寿戏外还有几折《西游记》和几折《目连戏》，一共要大唱三天还愿戏。 消息一经传出，整个登封乡都轰动了，甚至营乐、蒋居的人也来询问。时间就定在六月初。 这个时间段虽然端午热和端午水已过，偶尔也会有急雨，特别是日中和傍晚，是以朱家除了搭草台外还另外搭了看戏和施水的草棚子，以便人们持凳听戏。 上村和下村离得近，自然近水楼台先得月，可以抢占好位置。 暂时闲下来的人们还会有事没事地绕到那里看下进展，有否开始伐木割草搭戏台，何时草棚搭起来了，甚至听说银山寺的和尚还要下来施药水，等等。 离开唱的日子越近，消息也越加明晰。 贺寿戏是《吕洞宾桃柳升仙梦》，《西游记》的几折和《目连戏》的女吊、男吊、牛头马面、救母几回，就是最受欢迎的那几回。 上午辰时，下午申时始各一个时辰，中间的两个时辰歇阳。 这样离得近的人家可以回来午歇，等起始鼓敲响时再从家里出发，走到时可能还没有开唱。 等到点正式开戏时，正好倩倩家二蚕提前出来又提前收了，现在只剩下些絮丝要打绵线，还有些次茧用来取绵的未完成，因此张氏便有时间边卖小食边看戏。 于是在开戏前几天，祖孙俩忙了两天，当夜做好了麻圆泡和米花糖，拉好了糖条，和好了面。开戏当天的四更就起来包桂花馅的包子。 由何氏挑着带着陶炉、干柴和小食、水壶、木碗的担子，倩倩扛了几张春凳，张氏拄着拐走在后面。 之所以要带几条长凳子，就是嘎公嘎婆和舅舅舅母们要来看戏，像往常一样吃午饭、过夜，这时恐怕是在来的路上了。 山里竹鸡叫得正欢，秧鸡在禾苗深处咯咯咯地鸣叫。时辰还未到辰时，一路上同村的人和下村的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去。 三人在大棚子边找了一块有点小坡的地方，将装着小食的盆放在竹子架上。 旁边是燃着的火炉，上面温着熟好的桂花包子，后面放上一张小凳便于张氏坐着看戏，又在上面撑上竹伞遮阳。 倩倩在后面观戏的大棚子里占了个位置把几张春凳摆好。这个大棚子左前方还有个由彩布装饰的小戏棚，正对着戏台，是给朱家亲朋观戏用的。 大棚子里面已摆满了长长短短的椅子凳子，许多小孩子坐在上面守着。一个装满清水带着木盖子的大水缸摆在棚子前面，旁边的树杈子上挂着几个葫芦水瓢。 倩倩坐了没一会儿就出去看下公公和嘎公来了没有。 直到开戏锣响起，人们才溪水般涌到台前。在戏棚里占了位置的坐在棚里，没有占到位置的就把凳子放在棚外坐着。 也有人爬到更远点的树上，坐在树杈上，凉快视野还好，缺点是听不太清。 何氏坐在棚里跟相熟的人聊着天，倩倩着急得又钻出去看，才看到天开和何生贵、嘎婆李氏，几个舅舅舅妈、表弟表妹一大群人从转弯处过来，忙引了他们进来。 众人坐定后，又跟周边的人打招呼寒暄。倩倩便到张氏处取来瓜子、米花糖散了，几个小点的表弟妹则是一个一个包子吃得开心。 人多天热自然要喝水。水棚里有冷水，是从银山寺的井里挑来的。和尚又在旁边的树下放了两桶用山里草药煮的清热解毒的热饮，却没有白开水。 何氏便叫倩倩用带来的火炉煮壶水。自带的干柴是用来温包子的，自然是不够。好在此时人多，到旁边的树上找几枝干树枝也不是不可以。 倩倩因此在山边的马尾松树上折了几把干枝子，把水煮开了，里面放上自家蒸的散青茶又煮了会方罢。又把木碗烫好，凉了几碗茶水放着。 此时的庆寿戏已唱到第二折快完了，正是柳陶二人做梦要去江西上任，忙着收行李呢。她有些郁闷，忙着烧水，戏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当下便守着茶碗听第三折。 只见汉钟离扮的山贼上来唱道：“天道幽微日月明，名山洞府气长清。三千功行朝元去，金丹结就道方成。贫道上八洞神仙汉钟离是也。今有吕纯阳，奉上仙法旨，点化桃柳，先教他为人，后教他成仙。今已度脱，恐迷却正道，贫道就梦中于半山等候。这早晚敢待来也。” 随后末旦二人开始抱怨上任途中的艰辛，又指责起来：“【北越调】【斗鹌鹑】经了些水远山遥，畅好是天宽地狭。野店生莓，山城噪鸦。崎岖长途，奔驰瘦马。昏邓邓尘似筛，扑唐唐泥又滑。绿水堤边，青山那答。 【北紫花儿序】夕阳古道，客旅人稀，老树槎枒。一林红叶，三径黄花。看了那，高低禾黍，纷纷桑共麻。俺则为功名牵挂，今日个背井离乡，几时得任满还家。” （旦云）相公，偌近远，我也受不得这等辛苦。（末云）夫人，你如何说这等言语？咱为功名到此也。（旦唱） 【南诉衷肠】你道是功名牵挂，早过了夕阳下。一带云山似图画，眼巴巴几时得到京华？过山遥路远怎去？他教我心惊胆颤怕。如今容颜瘦，倒不如受辛勤还家罢，我如今力困筋乏。 （末云）夫人，你休要那般说。（唱） 【北耍三台】我对你丁宁话，你不必心惊怕。你须受了那官诰敕札，（旦云）我则要还家去。（末唱）你不去敢有刑法，请夫人鉴察。我为官理民莫漫夸，你做夫人富贵受用者。你穿上霞帔金冠，你见人呵，那期间敢装幺做大。 然后不出意外遇到山贼了。正紧张害怕呢，在将被杀时醒了过来。 倩倩忙把茶水端进去，等人喝完了又出来倒几碗拿进去。然后出来站在伞底下继续听。 这时柳陶二人已被吕洞宾度脱修行去了。 到了第四折，则是柳桃两位妖精来干扰柳陶二人的修行，又扮作山贼来抢钱杀人了。 但见旦唱得啛啛惨惨：【南锦衣香】他待要将俺诛，俺可也无门路。死难捱，合相遇。我可甚道门功行，祸福消除？眼睁睁死限在须臾。 （旦唱）怎生得人来救我身躯？俺归泉世命已夫，磕头礼拜不放住。可怜见，可怜见，休教间阻。空望断，空望断，俺师父。 正在大喊着，吕洞宾冲上来问二人省了么，原来又是吕洞宾使了法术。 他见二人虽然修行了，却去折花枝俗缘未了，所以叫两个妖精元神来干扰，要他们“若不是一梦中见了境界，怎能够地久天长？桃也再不要年年结子，柳也再不要风里颠狂。今日个成仙了道，拜真人同赴天堂。” 至此，那两棵树就修道成了仙了。 戏唱完了，便是一阵锣鼓响，再放一挂鞭炮。歇一会场。一群小孩子跑到草台后面去玩，然后不出所料被赶了出来。 倩倩拉着人不认得的小孩问后面会演什么。 “没看清，是百戏也说不定。” “哪时候演猴子晓得不？” “不晓得，说是下午会演一节。” 倩倩便放了心，她本来想听完大戏就回去的，现在又有点犹豫。何氏出来叫她送水进去，自己也端了两碗，倩倩忙跟在后面。 三弦声传来，不是杂耍，是一只猴脸小猴子出来翻筋斗。从戏台的一边直翻到另一边，一气呵成不带倒，下面人一阵阵喝彩。 随后一棵桃树出来了，树叶蓁蓁，粉果累累，最上面那几颗竟然比吃饭的碗还大。 倩倩看得目不转睛，连碗都快没拿住。 小猴子叽叽咕咕一阵，没太能听清，随后开始爬到树上去。 摘颗擦去桃毛咬了一口，说声什么，将桃一扔。再摘同样尝一口，往后一扔。这摘那摘，这尝尝那尝尝，边尝边丢，甚至腋窝下还夹着一颗。 最后方采了个又大又红的，嗅来嗅去，将原来腋窝下的那颗扔了，换成这颗夹在腋窝下面，打诨道：“听说今日朱大官人给他家朱老爹祝寿，有大戏听，待小子去献个大桃，讨些果子米果去也。” 坐在前面戏棚里的朱家亲眷哄堂大笑起来，后面的人不太听得清，越发往前挤。 有性子急的忙开口问小猴子说的是什么，得知详情即大笑起来。 那小猴子还真的下了台来将桃献给了朱老爹，惹得朱老爹喜笑颜开，赏了那小猴子一大把铜钱和蜜饯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