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大城市病》(1/1)

坐在火车上,葛玉佩似乎又回到了过去的岁月。 她第一次坐火车就是到这个大城市来读本科,过去,她读高中的时候是在本县读的,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的几天几夜没睡着。 爸爸也是高兴的落下眼泪,说,自己的女儿给他争了光,给农民的女儿争了光。是啊,在农村,很多人不愿意培养女儿读大学,说花费再多的钱,女儿也是赔钱货,早晚要嫁人,生出孩子来,姓氏肯定是别人的。可是,他是个农村秀才,读书人,他没有那么多封建残余,他发奋要把一双儿女培养成才,让她们离开农村,别像他一样,一辈子生在农村,住在农村,没有见过多少世面。不然,他这样刻苦读书和勤奋好学的人,肯定会比这个有出息的。不至于一辈子就当个农村教师吧? 那时候,大家提起大学就兴奋,提起城市就兴奋。大学和城市连在一起,大学和城市和出息,和幸福,又联系在一起。是啊,只有在城市,才能读大学,只有在城市,才能住高楼大厦,使用煤气暖气,只有在城市,才有大剧院,才有公共汽车,地下铁路,才有大机关,大官,大教授,大知识分子,大名人,大款。所以,农民们都发誓把儿子送去读书,把儿子送进城市。 只有葛玉佩的老爸,把女儿送进了城市。 老爸叮嘱她的话就是发奋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农民的孩子,特别是女孩,不读书,还能做什么呢?嫁人?嫁给农民?给农民生一群孩子?然后,让孩子放羊?养猪?然后再结婚,再生孩子? 那都是目光短浅啊,他可不能让一双儿女这样活着啊。 是在,从到了那所大学,不不不,是从小时候,她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了,要当个城市人,当个有文化有财富的城市人。 唉,如今,自己这个城市人的确当成了,也成了有知识的城市人了,博士生,还不算有知识吗?可是,自己并没有获得财富,自己还是一穷二白。甚至,连自己的病,都治不起,连房屋,都住不起。唉,呜呼――― 可是,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呢?不当个城市人,自己还要当个农民吗?在农村,自己会有出路吗? 她这样想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范月明推了推她,让她看外面的风光。 葛玉佩苦涩的笑了笑,她现在哪有什么心思看风光啊,她觉得自己是个垂死的人了,一个被那个小护士判决了死刑的人了,一个被她的系主任判决了死刑的人了,自己现在,只是想完成自己回家的夙愿,自己没有其他任何心思和心情了。 可是,范月明却很兴奋,不停的说话:葛玉佩,我好像很高兴。 葛玉佩不想看他,心想,你为什么高兴?幸灾乐祸?因为我得了绝症?你这个死精子和阳痿的男人就如此高兴?因为我的病比你的病严重?你就如此高兴? 范月明说:我啊,是因为忽然离开了那个城市高兴的。 葛玉佩不理解,离开了城市,你高兴什么啊? 范月明低声说:也许,咱们骨子里还是农民啊,一看见车窗外的开阔的田野就高兴。 葛玉佩心想,你才骨子里是农民呢,我不是,我不是农民。 范月明还是侃侃而谈:唉,城市压力巨大,在那里,有说不完的压力,唉―――我啊,什么都做不成,所以,每天啊,就是发愁啊,哎呀,愁得我啊,脑袋疼―――心口疼―――不然,我不会得那种病的啊。 葛玉佩知道,他说的是阳痿。但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这个人是不是疯了? 葛玉佩感到有些羞涩。是啊,自己和他已经不是夫妻了,她和他没有办法再讨论他的这个病了啊。 范月明忽然低声说:葛玉佩,我特别后悔和你离婚。我真想让你打我。 葛玉佩没有说话,心想,是我跟你提出离婚的,你何必装作是你抛弃我的呢?可是,她转念又一想,不不不,是他先按照王景红的征婚启事找到王景红的,他先坏了良心,先破坏了两个人的婚姻关系的啊。她想到这里就是一肚子气,发狠的问:范月明,你是不是被王景红折磨的胡说八道啊? 范月明叹息道:唉,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啊。过去,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不知道你那么好,还以为,比你好的女人多得是呢,可是,和王景红比起来,你比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啊。啊,我好后悔啊。 葛玉佩很喜欢他这句话,看他那样子,好像是真心话。就问:你说说,我比王景红好在哪里? 范月明说:第一,你品质比她好,你不可能让我跪地求饶,而且,一夜都跪在地上,我都双腿麻木酸痛了,还不让我上床,现在,还变本加厉了,不让我进屋子,你说说,那不是学校分配给我的单身宿舍吗?她凭什么霸占啊? 葛玉佩愤愤不平的说:你们这就是买卖婚姻。你付出的就应该是这个,不然,人家一个22岁的小女孩,凭什么嫁给你呢?你好在哪里啊? 范月明笑了笑:也是,你说的也是。 葛玉佩狠狠的斜睨了他一眼,低声说:你们男人啊,都是色鬼色狼,如果王景红年老色衰了,你还会抛弃她,再找个年轻活泼的,是不是? 范月明笑起来,笑得很无耻。 这无耻的寡廉鲜耻的笑,让葛玉佩很受不了。 葛玉佩狠狠的掐了一下范月明。 范月明左右看了看,大庭广众之下不敢反抗,只好默默忍受着。 葛玉佩心想,这就是知识分子和那些文盲的区别吧,知识分子懂得在大庭广众之下尊重你,范月明这一点也许恰恰被王景红抓住了,就像软肋被人家击中一样,让范月明很是痛疼吧。 范月明还在无休止的咱们葛玉佩:唉,一个女博士,凤毛麟角啊,是不是?我为什么就不懂得珍惜呢?唉,俗话说,失去了才懂得珍贵。唉,悔之晚矣啊。悔之晚矣啊。我悔的差点自杀身亡啊。 葛玉佩骂着:呸呸呸,别欺骗我柔弱心肠了,你啊,口蜜腹剑。 范月明发誓说:我要是说假话,下火车就被火车撞死。 葛玉佩默不作声了,心想,这个人是怎么回事呢?难道,他现在真的是后悔了?唉,可是,自己不可能再吃回头草了,再和他结婚了,即使他再和王景红离婚,即使她治疗好了疾病,她也不可能再和他结为伉俪了。因为,他那病―――实质上他就不是个男人了啊,他为什么还总想着和女人亲密,讨女人喜欢呢?难道,就是惯性?是啊,习惯成自然吧,他也许就这么一个人吧。 可是,范月明还是喋喋不休的说话,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和葛玉佩谈,似乎葛玉佩真的是他的知音似的。 葛玉佩也似乎内心世界感到很孤独,很痛苦吧,也想一个人跟他说说话,让她的心灵也得到些安慰吧。她没有摆出不想听范月明说话的神情,而是摆出悉听尊便的神情,心想,你愿意说就说吧,我不会阻止你的。 范月明忽然说出一句话,然后葛玉佩大吃一惊:我一定和那个王景红离婚,和你复婚。 葛玉佩哆嗦了一下,低声说:别胡说八道了好吗? 范月明声音并不大,可是,却如重锤敲打在她的心灵上。 范月明反复重复着,在她耳边说:我一定和王景红离婚,和你结婚。不,是和你复婚,破镜重圆。 葛玉佩心想,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别忘记,不是你抛弃的我,是我先提出离婚的,所以,你表现出忏悔,对破镜重圆,没有一定用处。 范月明问:怎么样?你同意吗? 葛玉佩说:不同意。 范月明问:为什么不同意啊? 葛玉佩说:你凭什么对婚姻如此随便呢?你以为你是买东西吗?不好了,就去换? 范月明说:当然了,没有爱情的婚姻,是最最最不幸的,最最最无聊的,我和王景红没有一点爱情,为什么还要我们维持这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呢? 葛玉佩反问道:既然没有爱情,你为什么要和人家结婚呢? 葛玉佩不说话了,似乎很为自己的选择痛苦,很为自己的糊涂感到懊恼,很为自己的无耻感到羞愧。 葛玉佩看他脸颊现出痛苦异常的神情,也不说话了,不想再拿刀子戳他那颗破烂不堪的心灵了。 她感到了疲惫不堪了,刚才上火车的兴奋,又消失殆尽了。她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醒来时候,车已经快进站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范月明的怀抱。 范月明抱住他,眼睛正在盯着她看。 她不好意思的挣扎着从他的怀抱出来。 他低声说:我发现,你真美。 葛玉佩心想,别这样奉承我,我一点也不美丽,我自己有自知之明。 范月明说:真的,我真的不是故意奉承你,你闭着眼睛的时候,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真的好看啊。 葛玉佩问:第一次看见? 范月明说:可不是。原来,都是我睡觉,你醒着,现在,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睡觉,真的。 葛玉佩感到奇怪,难道,结婚那么长时间,他没看见过她睡觉?真是奇怪啊。 火车徐徐进站了。 当火车停下的时候,她的心,似乎彻底安宁了下来。 是啊,自己已经远离那个大城市了,那里,有她的名和利,有她的兴奋和愤怒,有她的希望和失望。离开了那里,自己似乎就是进了寺庙,已经是六根清净,万念俱灰了。 当下了火车的时候,她忽然提出:你已经完成任务了,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感谢你送我回来,你快回去吧。王景红该着急了,学校也该着急了。 葛玉佩自己走出火车站。 没有想到,范月明却紧紧跟着葛玉佩。 葛玉佩问:你怎么还不走啊? 范月明拿出手机给葛玉佩看。 那是范月明给王景红的短信:我已经决定和你离婚,马上你就会收到我的离婚协议书的。再见。 一会,王景红就回复了短信:你想玩弄计谋?你和我结婚了,还签订了协议书,你必须为我办理户口和工作,还要房屋,否则,休想提离婚的事情。 葛玉佩抿嘴一笑:看看,女孩子不是随便占便宜的。 范月明懊恼的说:唉,怎么甩都甩不开呢? 葛玉佩说:人家说的也对,你的确应该为人家的工作,户口负责。不然,人家为什么跟你结婚呢? 范月明不说话了,还是跟着葛玉佩默默的走。 葛玉佩站住了:你这算干什么?咱们现在不是夫妻了,这样,很没意思的啊。 范月明说:咱们曾经是夫妻,以后,还是夫妻,我已经决定了。 葛玉佩说:我没决定。 范月明说:葛玉佩,我不会怎样你的,你知道,我现在是阳痿。 葛玉佩问:既然知道自己如此,为什么还要和我结婚复婚什么的?太不尊重我了吧? 范月明说:你不是说你得了绝症了吗? 葛玉佩说:是啊,所以,我想一个人安静的离开这个世界。 范月明说:我一定要照顾你。 就这样,范月明紧紧跟随葛玉佩上了长途汽车。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的走了很长时间,才到了葛玉佩家的村庄葛家庄。 范月明叹了口气:唉,好熟悉啊,看见你家的村庄,我也想念我家的村庄了,眨眼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回去了。 葛玉佩问:你为什么不回家看看呢? 范月明摇了摇头,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进了葛玉佩的家。 葛玉佩的老爸还在家里,一个人孤零零的在看书。 看见女儿和范月明进来,惊讶问: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范月明抢先说活:爸爸?我是葛玉佩的对象。 葛玉佩感到很吃惊,心想,范月明这是怎么了?她也不好意思反驳范月明,怕老爸失望,也怕自己尴尬。可是,现在自己已经很尴尬了。自己说什么好呢?自己肯定不能说出自己的实情啊,自己不能让老爸担惊受怕啊。唉,得过且过吧。反正,现在,时间和速度,在这里都静止了。自己又回到了家,回到了,归于零了。一切,都无所谓了。 葛玉佩走进自己的房间。 那里,还是自己走的时候收拾的样子,没有人动。摆放着小时候的课本和衣服。 范月明随老爸走进大屋子去清谈,那间大屋子是葛家专门招待客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