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乞求（1/1）

“走、不要道士……”陆老夫人却像是用了无限力气讲出这句话。 看着死气沉沉还在逞强的老人，元曦眼中却无一丝怜悯，只是冷冷地对上她浑浊的双眸。 “你时日无多了，但是我可以开些药，让你剩下时间舒坦些。” 房内众人惊掉了下巴，陆夫人万万没想到这看起来和善的元曦如此语出惊人，且不留一丝余地。 陆老夫人闻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道长，这、这……”陆夫人一时愣神，都忘了给陆老夫人顺气。 “因果循环，善恶终有一报。” “你为何到此地步，你不知道吗？” 元曦目光沉沉地睥睨着喘着粗气的陆老夫人。 呆呆看着元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难道府中未曾出现过怪事吗？”元曦看向众人。 “要说怪事……”一个粉衣丫鬟犹豫地说，她是老夫人房内的丫鬟珠儿。 “我们偶尔能听到有女子的呜咽声，但出了老夫人卧房，声音便没有了。” “再往前，不知算不算怪事，老夫人小院中的亭子被雷劈中，坍塌了。” “我为何从不知晓女子啼哭之事？亭子被劈不是天灾吗？”陆夫人面上有些讶异。 珠儿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翠儿姐姐与老夫人提过此事，但翠儿姐姐被老夫人赶走了，奴婢们就不敢再提。” 况且那些怪事又没发生在他们身上。 “道长的意思是，婆母的病与这些怪事有关？” 元曦不置可否，冷冷地看着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语气嘲讽地反问：“你说呢，你认为你的病和这些事有没有关系？” 老人的眼神从愤怒变成恐惧，最后化成乞求。 乞求她不要再说。 陆夫人读懂了，原本困惑的眼神此刻泛起了猜疑和不安。 但她还要顾全老人家的颜面，挥了挥手，让下人们都退下。 房间里只剩下元曦，陆夫人和陆老夫人三人。 “轰隆隆——”屋外又下起的雷雨。 陆老夫人躺在床上，急急喘着粗气，喉咙发出嘶哑的“哼哼”声，眼中又浮现惊惧。 陆夫人本能地想上去给老夫人顺气，想到元曦的话，收回了手，静静立在一旁。 元曦挥了挥纤细的双手，消散的黑气又聚拢在房中，化成人形模样，立在老夫人床前。 看见黑影，陆夫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牙齿也有些控制不住的哆嗦。 元曦却说：“你无需害怕，这不是你的因果，你有功德护体，她不会伤害你。” 屋内的呜咽声不再遮掩，从低沉逐渐变为高亢。 床上的老人霎时抖如筛糠。 “原来你也知道害怕啊。那你说，她死的时候，会不会比你更害怕？” 元曦嘲讽地看向老人，声音冷了下来。 “以前有个叫杏仁的女子，奉你为神明。”元曦垂眸，“她尽心尽力伺候你，在陆府未发迹时，她在乡下做着家中最脏最累的活。 “你还记得吗？” “有一年寒冬，她冻得手生疮，恰逢你感染风寒，她夜里起身为你端茶递水，端屎倒尿，后来她的手化脓，再也好不了，每到冬天便痛苦万分。” “你丈夫过世，她夜夜对天祈祷，不是盼你丈夫投个好胎，而是盼你早日走出苦楚。” “就连死了，也未曾说过你一句不好。” 元曦顿了顿，眼中有些伤感：“她说她无怨无悔。她说她无父无母，在街上受尽欺辱，是你给她尊严，你说你没有孩子，要把她带回去当女儿养，护她一生周全……” “她信你，她敬你如母，视你为天。” 老人不再抖动，目光呆滞，似在回忆什么。 “来了广宁，她自己开了个小池子，学那些大户人家，在池中种上些花花草草。你艳羡风雅，她虽不懂，但她愿意为你去学。” “你名字是芙蓉，她去打听芙蓉是何物，回来便种了一大片荷花。”元曦闭上眼睛，极力掩饰眼中的雾气。 “可你，怎会把她杀死，还是用那最残忍的方式！她不是你的女儿吗？” “她守在这里，不是想害你，而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念过她。” “王芙蓉，你念过她吗？”元曦一口气将杏仁的话全盘问出。 风把窗推开，雨落到屋内。虽是七月的白天，天光却早早暗了下来，不见日光，房内寒气也有些森然。 元曦问完最后一句话，屋内哭声更甚，却不让人害怕，只是让人感到凄苦万分。 陆夫人已提起袖子轻擦眼泪。 老人流下两行浊泪，嘴里却“呵呵”笑着。 元曦细手一摆，床前的人形化作一个杏衣女子的清晰轮廓，正是昨夜元曦房中的女鬼。 她眼中含着无限凄苦，神色莫名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她不问为什么，她知道为什么。 她能理解，只是她不能接受。 如果没有遇到清虚道长，今日的她，或已化作厉鬼，天地间皆无去处，只能永远禁锢在这小小的庭院中，看着曾经自己最敬重的人一点点油尽灯枯，而自己也将每日受剜心之痛。 杏仁的清泪变作血泪。 把她带回家时，王芙蓉还没有自己的孩子，虽然要做农活，却再也不用颠沛流离。 她在王芙蓉这儿，体会到了未曾得到过的母爱。 有了少爷以后，王芙蓉对她不如过往上心，但也不曾虐待过她。 在菱花乡的日子，是她这一生最温暖的回忆。 被翠儿掐到池子里时，她无法睁开眼睛，她拼命挣扎，冰冷的池水从四面八方冲破她的鼻腔和耳膜。 她很害怕，她叫出了那个掩埋在心中许久的称呼：“娘亲，救我……” 听到岸上传来熟悉的声音说“用力些，别让她起来。” 她的一切期盼已经没有意义。 这个池子，是她用来感谢王芙蓉给她带来新生，却成了她的终点。 好可笑，好可惜，仿佛一切都没得到过，她还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女孩。 王芙蓉为什么不肯信她呢？ “杏仁，你想说什么，都说出来吧。”元曦打破了沉默。 床上的老人再次发抖，向杏衣女鬼投来乞求的目光。 女鬼灼灼地看着她，嘴巴一张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