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府中夜谈(1/1)

“成大人不必多礼。” 唐清璃把成輑阳扶了起来,若非多事之秋,她不会在自己的府上接见他。 “多谢殿下。” 成輑阳道谢,起身后又得了唐清璃的话,坐在了她的右下方。 两人就着定康郡赈灾一事聊了聊,哪怕成輑阳并未小看她,却仍然会因为她的某些见解而震惊。 殿下虽为女子之身,但是对于民心和朝堂的把握却是极为老练的。 “可是孤说的不对?” 唐清璃看成輑阳有些愣神,轻轻问了句。 “不,是微臣失神了。” 成輑阳连忙起身告罪,他是真的从未想过能够从唐清璃与自己的话中对赈灾一事有更深的感悟,甚至是想再重新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实在是殿下给了微臣太多的启发,一时之间有些…” “成大人担忧百姓,辛苦了。” 唐清璃自然不会怪罪他,相反,她要的就是成輑阳的这份震惊和重视。 哪怕自己已经决定了要支持自己的弟弟,但是在局势未定之前,自己手中的筹码自然是要越多越好。 只有那样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殿下谬赞。” 成輑阳恳切地说了一句,而后才又坐了下来。 若是此前他怀揣着报恩的心进入公主府,为的是那金贵的雪莲和自己的娘子,如今他更是多了对公主的几分试探和尊重。 在他心里,他觉得这般懂得政事的公主不应当只局限于京都或者是宫中。 殿下必定别有所图。 “说到粮食,定康郡的不少粮食皆仰赖韩东家,若非韩东家半卖半送,定康郡的危机不可能解决的如此之快,微臣也不可能顺利施展后续的事。” 成輑阳看着唐清璃,不经意又提了韩霜锦一句。 这算是把今天这场见面的另一主人公给拉进来了,唐清璃也不犹豫,直接让人把韩霜锦从后院带了出来。 今日的韩霜锦特意挑了身素色大气的衣服,随意梳了个高高盘起的发髻,并未戴任何金贵的首饰,却给人一种格外有威严的感觉。 “民女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有外人在,哪怕再放的开的韩霜锦都会老老实实地行礼,唐清璃点了点头,说了句赐座。 “多谢殿下。” 韩霜锦起身,坐在了成輑阳正对面,也不害怕他投来的目光,回看过去。 成輑阳心头微惊,很快就敛下自己的目光,此人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位便是韩氏布庄的东家,韩霜锦,粮食都是她特意送来的。” 唐清璃大大方方地介绍韩霜锦给成輑阳认识,随后又说:“这位是成輑阳成大人,主责赈灾一事,对你捐粮一事大为赞赏,孤想着那便让你们见上一面。” “民女见过大人。” 韩霜锦赶忙起身行礼。 “韩东家不必客气。” 成輑阳又不是傻子,公主这个意思摆明了这韩东家是自己人,他又怎么敢在公主面前摆架子? “多谢大人。” 韩霜锦知道,自己这个露面算是有效果了,也不急着搭话,便又坐了下来。 “再过几日,想必成大人就应当回去了。” 唐清璃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语气不紧不慢的。 “是。” 成輑阳点了点头,这定康城再过几日便有新的城主来上任,他也不可能长期居于此处,只是暂代城主一职罢了。 说起来,永乐郡的郡守也快要到了,不知道朝中究竟是谁获胜了,得了这么个机会。 “父皇几日前的早朝册封了三位皇子。” 唐清璃笑笑,轻声说:“孤的几位弟弟都是有大福气的,小小年纪便封王了。” “殿下自然也得陛下宠爱。” 成輑阳知晓这是在问自己的意思了,闻言便柔声说了一句:“毕竟如今这整个永乐郡都是殿下的。” “说的也是。” 唐清璃倒是不计较这些,封王又如何?只不过有个尊贵的封号罢了,这三个王爷可是一个封地都没有,说来说去不过是在京中威风点罢了。 成輑阳对此心知肚明,想必是因为唐明安的失势,陛下不得不又推几位皇子出来平衡局面罢了。 这是陛下惯会用的手段。 “还有一事。” 唐清璃看着成輑阳,幽幽说:“在几日前的早朝,户部尚书雷晟提了一句定康郡赈灾无粮的事。” 成輑阳听了这话有些诧异,自己的这个好兄弟都知道定康郡无粮食,此事未免也传的太快。 毕竟自己那个时候只把赈灾的具体情况写了密信给陛下的,未曾想朝中居然也有人明晰此事。 “户部尚书。” 唐清璃又点了一句,看向成輑阳:“父皇当众压下了他的话,只说成大人赈灾辛劳,待你凯旋归来,必定要论功行赏。” 不!不对! 户部尚书掌管九州十八郡大大小小的田赋,关税等大大小小有关民生的事,定康郡无粮一事他们不可能未曾发现端倪。 作为自己的好兄弟,雷晟必然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所以才想向陛下揭露,让陛下给自己拨款赈灾。 但是陛下不让他说,那这其中的深意便大了。 阳亲王被抄家,三皇子唐明安来赈灾却又挪用永乐郡的粮食,陛下知道定康郡无粮之后却不多加责备,真的是阳亲王中饱私囊,吞了定康郡这么多的粮食,让百姓无粮吗? 成輑阳的心一下便有些发寒,他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不知成大人可曾听过谢时安?” 唐清璃见他开始深思,心头有些满意,倒是个脑袋转的快的。 “自然听过。” 作为保皇党一派,谢时安与自己都只为陛下办事,而且他更狠的下心,居然愿意去永安城那种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做城主。 要知道虽然那个地方事情多发,但报上来的时候确实回回都查不出真相,陛下曾经发了狠,一定要一个真相,最后也不了了之。 谢时安一届寒门,得陛下圣心后自然怀揣着要为陛下分忧解难的心思,二话不说就走马上任。 原本他也不怎么看好的。 但是这几年来谢时安做成的事确实让他非常意外,他有时候想想,若是自己在他那个位置,想必也没有办法做出他那样的成绩吧。 谢时安只要处理完永安城的事情,回来必定便是头等之功,故而他不禁赞叹后生可畏。 “谢时安的娘亲要办寿宴了,就在明日。” 唐清璃敛下眸中精光,谢时安布的这个局太大,大到把永安府的知府都算了下去,他让椛涧木过去,不过是试探想永安府知府与唐清璃是否有关系罢了。 说是试探永安府知府与唐清璃是否有关系,其实是试探大皇子一脉与唐清璃是否有关系。 “谢时安不是个铺张浪费的。” 成輑阳的意思也明显,哪怕家中娘亲寿宴也不可能传到永乐城来,除非是谢时安放出来的消息。 “或许是谢大人一片孝心,想让多些人来为自己的娘亲祝寿吧。” 唐清璃并未多说什么,只又提了一句:“成大人并未接到风声?” “未曾。” 成輑阳摇了摇头,定康城与永安城隔的有些远,他又一直在忙赈灾的事,怎么可能会去知道谢时安的娘亲要过寿了。 “那成大人可知,这接到请柬的人,多是些什么人呀?” 唐清璃大大方方地看向他,若是说方才皆为试探,此刻便是决定成輑阳是否真正意义上归属于唐清璃麾下的时刻了。 “依臣之拙见,这寿宴的请柬应当是谢大人感兴趣的人,或许多为此前一直避而不见的人。” 成輑阳此话一出,唐清璃心头便有了底,他做出了自己的决定,站在唐清璃这一边了。 “喔?那是什么人会对我们谢大人避而不见?” 唐清璃好奇地笑了笑,仿若只是因为好奇,所以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殿下,这韩东家还在此处呢。” 成輑阳张了张嘴,但看到了还坐在自己对面的韩霜锦,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说。 “民女…” “坐。” 唐清璃打断了韩霜锦的话,笑着摆了摆手:“有什么听不得的,都是自家人。” 成輑阳闻言挑了挑眉,拱手应了声是,看来这韩霜锦也是殿下属意的人之一了。 就是不知道,这韩东家除了银子还有什么能够让公主如此推崇的,更何况她还是女子之身。 不过此刻成輑阳不会傻乎乎凑上去问,为君者都有自己的偏好和喜怒,为臣者只当尽心竭力去处理便是,好奇不可时时都有。 韩霜锦本来还想着避嫌,没想到唐清璃直接一句话把自己给留下来了,她心里有些惊喜,不过这也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唐清璃对她更加重视了。 毕竟他们讨论的已经算得上是政事了,这一方面自己从来都没怎么接触过。 如今有机会,自然是要多听一些。 她从不觉得凭借后世的什么自由平权就能够一直在唐清璃身旁显得特殊,这样的话谁都会说,但是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局限性和特质,她要做的是求同存异,最大限度提高女子的地位。 这件事很难,但是既然她遇到了,既然她想做,那就不能够退一步。 “陛下曾断言,永安城的“安”字实在讽刺,不仅未让百姓得到安宁,反而还成为乡绅鱼肉百姓的一把枷锁。城上乃府,府上乃郡,郡上有州…” 成輑阳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一个小小的城都折腾出这么多事来,想来是有人对权力的欲望太大,已经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 “父皇心中为百姓思虑担忧,实乃百姓之福。” 唐清璃夸了句南安帝,随后道:“但父皇说出这样的话,想必是对幕后之人已经有所把握了吧?” “或许是,或许不是。” 成輑阳回忆起那时南安帝在几位心腹面前痛斥永安城一事的时候,他是平和的,显然是早已经对幕后之人有了思量。 “永安府知府,苏不容。” 唐清璃薄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名字。 “苏不容?!” 成輑阳瞳孔震惊,居然是此人!这苏不容可是陛下派去坐镇永安府的啊,怎么会… “孤也是猜测。” 唐清璃见成輑阳震惊的样子不像是假的,便补了一句:“此次谢时安的请柬只送给了这位知府大人,其他两位可是一个都未送。” “毕竟永安府知府是他的直辖上司…” 成輑阳还想着为谢时安解释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事实就应当如同殿下说的那样,这谢时安做的这个局这么大,针对的人肯定身居高位。 谢伦已经被斩立决,诛九族,那他如今要面对的只有三位知府,而他只给一位知府送去了请柬,看似是因为苏不容乃是他的直辖上司,所以合情合理。 但实际上,怕是谢时安的目标就是这位上司。 线索似乎在这一刻捋清楚了一点,成輑阳又迫不及待地问:“敢问殿下,这苏不容与永安城内乡绅是否真的勾结?” “此事孤也不知。” 唐清璃摇了摇头,温声道:“苏不容此事乃是孤猜测,也未必是事实。”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成輑阳看着唐清璃,一时之间有些迷糊了,若是殿下对此事尚且存疑,又为何要把此事捅到自己的面前来呢?他不懂。 “成大人,定康府知府。” 唐清璃见他确实疑惑,便又提了一句。 定康郡与永乐郡的布局一样,一郡三府六城,城中基本都是下设五镇二十八道。 定康府知府名为宋智成,其父宋涛与惠妃娘娘的父亲明国公宋文乃是兄弟! “殿下的意思,是这定康府知府与永安府知府有来往?”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一切就都破案了!定康府知府是大皇子的人,阳亲王或许在定康郡中饱私囊,但是谁知道定康府知府知道多少,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说不定他也吃了不少回扣。 不!不对!若真是如此,陛下想必不可能像如今这般淡定,大皇子,三皇子,阳亲王… 成輑阳觉得自己实在是看不透了。 “是。” 唐清璃点了点头,见他如此不解,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定康郡缺粮一事确实和大皇子没什么关系,若要说有关系的话,那便是宋智成把此事报给了陛下,想着为大皇子讨功罢了。” “那定康郡还真就是阳亲王自己中饱私囊?” 成輑阳皱了皱眉,宋智成知道此事后居然也不拦着吗?就这么让阳亲王折腾下去。 “那会阳亲王深受陛下重视,中饱私囊怕什么,只要不出错,补上了就行。” 唐清璃的指尖点了点桌子,轻声道:“不过谁也不知道他居然会折腾出这么大的事,堤坝决堤,这可不是陛下能够藏得住的事。” “陛下不是这种人。” 成輑阳摇了摇头,他不会让阳亲王如此肆意妄为,除非… “父皇当然不是这种人。” 唐清璃轻笑,又道:“但是若没有此事发生,阳亲王又如何能被抄家呢?” 成輑阳听了这话下意识握住了自己椅子上的扶手,所以陛下一直是抱着这个心思,故而才对阳亲王听之任之,就是为了等这个机会把他拉下来?! “毕竟,父皇与阳亲王乃是兄弟。” 唐清璃慢悠悠地摸了摸自己的护甲:“兄弟相残一事若是留在史书上可不怎么好看呢。” “微臣明白了。” 成輑阳心头的疑惑终究是在此刻得到了解答,心头难免对南安帝有些怨怼,若是他早就知道这定康郡是阳亲王折腾出来的,郡中又无粮, 他来赈灾之前就必定会做出对策。 陛下也不告诉他,藏的这么紧,若非殿下寻得了雪莲给曼曼吃,说不定她这病再拖下去,自己的娘子便魂归西天了。 他头一次对南安帝心怀不满,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自问对陛下鞠躬尽瘁,但这雪莲却是一直都未曾得到陛下赏赐,他原以为陛下是没有,但如今却忍不住去想,毕夏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想给他。 “苏不容是大皇子的人,他若是真的被谢时安拉下马,那永安府知府一职便会空出来。” 唐清璃看着成輑阳,知晓他此刻心中不满,但是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有时说多错多,这些事让当事人自己去想就可以了。 “殿下有人选?” 成輑阳回过神来,暗恼自己怎的在此刻便失了神,实在是不应该。 “想有。” 唐清璃点了点头,她这几年陆陆续续培养了不少清白的少年通过科考入朝为官,虽然大多是一些不起眼的芝麻小官,但总有发展壮大的机会。 此刻,永安府知府一职,她想夺得。 而且不要依靠昭国公府的势力,她要那个人清清白白地坐上知府的位置。 “有些难。” 成輑阳皱了皱眉,毕竟是永安府知府,这个位置不比镇长和城主,太高了,若是唐清璃手中的人资历不够的话,是提不到这个位置的。 “若是谢时安呢。” 唐清璃看着成輑阳,说出来的名字让他惊住了。 “谢时安?” 成輑阳微微一愣,这人做永安府知府倒是有可能,但是这怎么可能会是殿下的人? 他是实打实陛下的人,从科举中脱颖而出便一直跟在陛下身旁,为陛下所用,他不比自己,陛下对他是格外上心,随行龙卫便可见一斑了。 “成大人是觉得不合适?” 唐清璃挑了挑眉,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诧异。 “谢时安确实是最佳人选,只不过他与殿下…” 成輑阳欲言又止,但是唐清璃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是谢时安并非自己人。 方才他们在议论政事的时候,唐清璃丝毫没有掩盖自己的野心,成輑阳知道,殿下要的是整个永乐郡,那这知府一职不应当找个自己人吗? “但是父皇会心安。” 唐清璃看了成輑阳一眼,又把目光落在了韩霜锦身上,她从方才到现在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未必。” 成輑阳摇了摇头,轻声说:“殿下,陛下曾对谢时安许诺,待他处理好永安城一事回朝,便会给他个京官做做,不再外调。” “此言当真?” 唐清璃听了这话不自觉皱了皱眉,不再外调的意思很明显,便是要重用他,让他进入中枢了。 这谢时安如今才几岁啊,若是在此刻进入了中枢,往后他可是有几十年的光景能够辅佐南安帝。 “陛下有此一提,想来也是对他心有期待。” 成輑阳此刻也不敢拍板硬说是,只是此前南安帝曾经提过,想必确实是心中有这样的想法。 “如此,成大人觉得谁会上任?” 唐清璃也不纠结,她只不过是觉得谢时安若是真的把人拉下来了,想必他上任最好,谢时安又不属于哪一派,而且履历如今看来也足够。 不过若是南安帝真的不想他继续在地方待着,想必也是担忧出了这事,大皇子一脉会针对他吧。 在京都他还能护住几分,在地方可就不好说了。 “帝心难测。” 成輑阳摇了摇头,他其实也不知道南安帝更加属意谁,或许在这其中可斡旋的概率极大。 “如此,倒多了几分可操作的空间。” 唐清璃闻言挑了挑眉,此事暂且压下不提。 今夜谈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成輑阳也到了时辰,不能够再待下去,他趁着夜色从后门出了公主府,坐上驴车回了自己下榻的客栈。 今日认主,他原本是有些忐忑的,但是与唐清璃见面聊了这么多之后,他知晓唐清璃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心中已经放宽心了不少。 殿下消息来的快,而且有勇有谋,若是个男子,想必夺嫡之争必定能够脱颖而出。 可惜了。 “听了这么多,感觉如何?” 成輑阳是外男,故而不能在府中久留,但韩霜锦不是,在成輑阳走了之后,唐清璃就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的院子里。 “水深。” 韩霜锦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她的话,给她倒了杯水。 “这才只是刚开始,你害怕吗?” 唐清璃对这答案并不觉得意外,只看着她,轻轻问了这么一句。 “害怕?不啊。” 韩霜锦笑了笑,轻声说:“我觉得很有挑战性,享受抽丝剥茧的过程。” 唐清璃挑眉,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坐着聊了会天,韩霜锦便不自觉有些犯困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唐清璃房中的香很好闻,有助眠的功效。 “困了?” 唐清璃摘下护甲,看着她有些犯困的样子,轻笑着说:“和孤待在一起就这么困?” “因为和殿下在一起很放松啊。” 韩霜锦懒懒地说了一句:“放松就很容易犯困,很正常的。” “你是唯一一个在孤面前如此放的开的。”